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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张一弦，十八岁零三个月，比弟弟大两个小时，对有些破事儿看得透彻些。我怀疑，妈妈出轨了。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和谁去说。妈妈在梳妆台前坐了很久，终于还是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取出一件好看的蝴蝶首饰，插在发髻上，又在镜子前端详好久，才起身出门。
我和弟弟曾试图打开那个盒子，但被妈妈警告了一番：这是你们爸爸留下的唯一东西，谁都不能乱动。
坦白说，我对爸爸没什么感情，从我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关于爸爸的故事，我也是偷听到的，邻居们众说纷纭，但有一个共同的结论，就是他对不起妈妈。
父辈的恩怨我不管，但妈妈和另一个男人幽会，这事儿我得管。大白天的，两个人站在水库边，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的笑声，我很生气。
既然都十八年了，为什么还要选择背叛？妈妈在我心里的位置一下子跌到谷底。我不接受，就算爸爸对不起你，但作为妈妈，你怎么可以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和儿子？
二
我叫张一柱，十八岁零三个月，虽然比姐姐小了两个小时，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你们得听我说。
从我的名字说起，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什么俊、什么宇，或者子涵、菲菲之类，而我，一柱，无比粗俗，害得同学们都喊我柱子。还有，我姐叫一弦，我妈这是要弯弓射大雕吗？真是毫无情调。
当听我姐说妈妈和一个男人偷偷约会，还选择了风景宜人的水库时，我反而有点儿小惊喜。妈妈太辛苦了，十八年，她付出了最美好的年华，是我们亏欠妈妈太多，她有权利追寻属于自己的浪漫和幸福。但是，我坚决反对妈妈和疤瘌约会。我问我姐：“你确定看清楚了？是那个拉二胡的跛脚疤瘌？”姐姐狠狠地点头。
我和姐姐很不爽，顺带着也对妈妈爱搭不理，我甚至怀疑，一弦一弦，就是那二胡上的弦；一柱一柱，就是那老男人用的拐杖。我甚至怀疑，不是爸爸对不起妈妈，而是妈妈对不起爸爸。
我必须摊牌。
三
我叫陆可儿，差十天就满四十岁了，带着两个娃。我的男人死得很窝囊，大半夜路过人家的玫瑰园，鬼使神差要进去偷一枝，结果人家装了防护网，他因触电身亡。
那个时候，我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八个月了，还是双胞胎。有邻居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那天晚上，我老公和一个女人在约会，是那女人撒娇要老公摘玫瑰。我听了气血上涌，该死的男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害我？
我还年轻，完全可以再找一个。但我脑海里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画面，黄昏里，老公抱着我问：“你最喜欢什么花？”我在他耳边说：“玫瑰，深夜绽放的白玫瑰。”
我曾一度去过那座玫瑰园，寻找他背叛我的证据，但在玫瑰园找了很久，在他躺下的地方，我只看到一只蝴蝶在花中盘旋，就像一场梦境。
我再也没有去玫瑰园，只是无数次告诫自己，等孩子满十八岁了，我就去坟头告诉他，我要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人叫疤瘌。
四
我叫疤瘌，所有人都忘记了我的真名。我是拉二胡的，十里八乡有个红白喜事，我都会去拉几场。
我喜欢陆可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读中学那会儿，陆可儿坐在我前面，乌黑的头发上总是扎着一只蝴蝶，我觉得特别漂亮，无数次给她递纸条儿，上面写着各种摘抄的诗词——表白那种。
可惜，陆可儿被别人追走了。刚刚大学毕业的音乐老师，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特别是拨弄琴弦那动作，迷死万千少女，陆可儿就是其中之一。
从那天起，我暗暗较劲，硬是半路出家，去学拉二胡。老师傅说，二胡的曲调最悲情。
我曾经发誓，一定要等到陆可儿点头，明白我的真心。但是，可能是等太久了，累了，乏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种再多玫瑰有什么用？这个世界有许多花，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爱。
那天陆可儿约我，在水库旁，我们沉默了好久，又同时开口。我一如既往：“你先说。”陆可儿却坚持：“你先说。”于是，我说：“我要走了，今天是来道别的。”
陆可儿沉默许久，只吐出一句话：“那……祝你一路顺风，祝你幸福。”然后，我们两人都开怀大笑，笑得很开心，眼泪都流出来了。
五
我叫张华年，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却不知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的名字取自《锦瑟》这首诗。让我悔恨终生的是，陆可儿给我的孩子取名也选了这首诗，一弦，一柱，多么浪漫的名字，我不配拥有这样的思念。
我曾一度认为，陆可儿不够浪漫，所以才会在她十月怀胎之时，克制不住自己的一些想法：只要不领回家，和另外一个女孩儿约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天，那个女孩儿说，她明天就要去美国，可能再也不会回来，问我准备了什么礼物。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玫瑰园，就翻了进去。
其实我包里有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着一只独一无二的蝴蝶，但那是我给妻子准备的礼物，没有人可以替代陆可儿。我又不想女孩儿失望，想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用一枝白玫瑰。
我的意外，吓跑了女孩儿；倒是陆可儿，将那只装着蝴蝶的首饰盒视作至爱。盒子里的那首《锦瑟》，其实是李商隐悼念亡妻之作，结果，在这里变成妻子悼念我了。
如今，我只想托个梦，给一弦和一柱，告诉他们：我爱他们的妈妈；疤瘌是因为救我才被电流烧伤的，因为，疤瘌是玫瑰园的主人。一个愿意为心上人种一座玫瑰园的男人，值得托付。
罢了，梦里见。
（推荐者：雪 宝）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