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脸

■ 孔燕

从前有个传说：入夜后拿一枚铜钱，往钱上滴三滴血，再诚心祈祷一番，鬼当铺就会出现……

早年间，城南有个叫朱万的公子哥儿，他爹勤于经商，积下了万贯家财。可哪想到朱万是个败家子，从小就花钱如流水，长大后更是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朱老爹下了狠手对儿子几番管教，可朱万屡教不改。后来爹娘相继离世，朱万更成了脱缰的野马，日夜泡在赌坊里，没几年就把家底输了个精光，最后搬进庄上的土房里，过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这天夜里，朱万饿得前胸贴后背，家里能当的东西早就当了，他搜遍房中所有角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枚铜钱，可一枚铜钱够干什么的呢？朱万脑子里灵光一闪，捏着铜钱出了门。他找了个路口，咬破手指往钱上滴了三滴血，然后跪在地上念念有词：“鬼当铺！鬼当铺……”

与人间当铺不同，鬼当铺不收阳间财物，只收人身上的部件，至于收什么，鬼掌柜说了算……这等凶险的事，轻易无人敢尝试，可朱万都落到这地步了，也顾不上害怕了。

朱万正闭眼念叨，耳畔忽然响起一阵呼呼的风声，睁眼一看，平地上赫然立起一间阴森森的铺面，上挂白色匾额，写着一个大大的“当”字。

是鬼当铺！朱万爬起身冲了进去，只见一个身着绿衣、脸色惨白的男人站在柜台后。朱万强忍惧意，上前打招呼：“掌柜的……”

那鬼掌柜一抬头，朱万愣住了，这不是吴大孬吗？吴大孬是个视财如命的大奸商，他生前在城里开当铺，尽干些欺行霸市的黑心事，朱万以前没少被他坑。

吴大孬也认出了朱万，嘲讽道：“朱大少怎么混到这份儿上了，连身子都要拿来当了？”

朱万白了吴大孬一眼，说：“少废话，你就说我身上什么能当吧！”

吴大孬把朱万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才说：“你这一身，也就这张脸还值几个钱，怎么样，当不当？”

当脸？朱万心里犯起了嘀咕，若是当胳膊当腿，拄个拐也能凑合过，可当了脸，该怎么活？吴大孬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阴恻恻一笑，说：“你放心，按鬼当铺的规矩，天黑后，你的脸归当铺；天亮后，你的脸还是归你，不耽误你生活！”

朱万这才放心了，家里就他一人，就算夜里没了脸，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人都快饿死了，还要脸干什么？他心一横，说：“我当！能当多少？”吴大孬说十两银子。

朱万一听，气得跳了起来：“一张活人脸，你才给我当十两银子？”

吴大孬打着哈哈：“朱大少，如今世道不好，阎王爷给的价就是这么多，我也是照章办事啊！”

朱万就说不当了，转身要走，吴大孬叫住了他，说自己还有条赚钱的路子，能再多加十两，问朱万愿不愿意干。朱万问是什么路子，吴大孬说阴间有些丑鬼相亲时总是被嫌弃，连媳妇都娶不上，最近有个有钱的丑鬼找上他，说愿意花大钱租张俊脸去相亲。

吴大孬摇头晃脑道：“这买卖你是稳赚不赔，那丑鬼只是夜里才用你的脸，与其在当铺里闲置着，倒不如租给他！”

朱万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吴大孬让他签了一个同意租脸的协议。接着，吴大孬扬手对着朱万的脸一挥，朱万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活生生撕开一般剧痛无比，正要大声叫喊，突然又不痛了，伸手一摸，脸上变得光滑无比，鼻子、眼睛、嘴巴都不见了，活像个剥了壳的鸡蛋，还好还能喘气，也看得见。

此时，不远处传来鸡叫声，吴大孬连同鬼当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个银锭压着一张当票在地上。朱万赶紧收起银子和当票回了家。天亮后，他的脸果然恢复了原样。

朱万回想起之前天天饿肚子的情形，不禁痛定思痛，下决心彻底戒了赌，并盘下一间铺面，学着他爹生前的样子干买卖。他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开店，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只是天黑之前，他必早早打烊。

朱万挣到银子就存起来，一年下来，竟把本金翻了一番，攒下了四十两银子。亲友们见朱万痛改前非，也都开始重新和他来往，渐渐地，有媒婆上门为他说亲。

要成亲，就得把脸赎回来，否则还不把新娘子给吓死！可朱万拿出当票一看，不禁傻了眼，只见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押朱万贱脸一张，当银二十两，当期永久，死后方可赎。

这和死当有什么分别？朱万气得鼻子直冒烟，只恨自己疏忽大意，被吴大孬摆了一道。当天半夜，朱万想找吴大孬对质，可无论他在路口怎么召唤，鬼当铺都不出现。

朱万失望透顶，准备回家，突然见前面两个壮汉正挟持着一个女子急匆匆地往城外方向走，那女子大喊救命，只可惜夜已深，无人回应。朱万借着月色，认出女子是绸缎铺老板家的女儿巧娘，前几日媒婆还安排他俩见过面。巧娘端庄秀丽，朱万对她非常中意，但巧娘爹嫌弃朱万的过往，不同意。

朱万大喝一声跳出去阻拦，俩歹人见了朱万的脸，顿时吓得哇哇乱叫，丢下巧娘抱头逃命去了。朱万正要上前安慰巧娘，巧娘却瞪大眼睛，叫了一声“鬼呀”，倒在了地上。朱万上前一摸鼻息，已经没气了。此时不远处亮起火光，找巧娘的人来了，朱万不敢停留，只好转身就跑。

跑到一条河边，朱万停下了脚步，想到巧娘被自己给吓死了，不禁万念俱灰。他往河里纵身一跳，恍惚间，就走上了一条阴森森的羊肠小道。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座灰蒙蒙的宫殿，朱万心想这就是阴曹地府了，正好进去找阎王说个理，先把脸赎回来，免得在阴间还当无脸鬼。

地府大门紧闭，朱万正要敲门，门却开了，黑白无常从里面走了出来。黑白无常似乎也被朱万的脸吓到了，都愣了一下，才把朱万带了进去。

到了阎王殿上，阎王问道：“朱万，你为何到此？”

朱万说：“我生前把脸当给了鬼当铺，可当票上写着死了才能把脸赎回，我来是想请阎王帮我主持公道！”说完，他掏出当票，呈了上去。

阎王看了当票，脸色骤变，他把黑白无常叫过去低语一番后，对朱万说：“朱万，本王现判鬼当铺无偿归还你的脸！另外，念你协助本王办案有功，勇气可嘉，本王赠你二十年阳寿。黑白无常，带他下去！”

话音刚落，朱万的脸就恢复了正常。朱万摸着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协助办案？他还来不及问，就被黑白无常带出了大殿，刚一出门，就见到了被鬼差五花大绑押着的吴大孬。

朱万吃了一惊，问吴大孬怎么被抓起来了，黑无常不屑地说：“他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虚报假账，哪一条都够抓起来！”朱万一听，缠着黑无常问个不停。

黑无常说：“地府有规定，鬼当铺的当物不允许出租，可吴大孬仗着阎王爷器重，经常把人身上的部件偷偷拿到阴间出租。被告发后，吴大孬就把他和对方签的协议拿出来，说是人家自愿的，阎王爷也拿他没办法！你当这张脸，他给了你二十两，报给地府的账上却写着一百两，转头又以二百两的价格出租，偏偏他不长眼，竟然租给了阎王爷的小舅子，小舅子没钱，还是找阎王夫人借的……”

朱万正吃惊，又听白无常说：“地府开鬼当铺，立下活人当死人赎的规矩，本来就是为了警诫阳间的人莫和鬼做交易，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说话间，黑白无常已将朱万带到了悬崖边，朱万害怕得要往后退，却被他们一把推了下去……

醒来时，朱万已经躺在野地里了，此时天色漆黑，他摸了摸脸，终于不是煮鸡蛋了。次日一早，朱万出门去打听巧娘的事。有人告诉他，巧娘昨夜被强盗劫持，吓得闭了气，现在已经醒了过来，朱万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一阵子，巧娘家的管家来找朱万，说巧娘精神恢复正常后，一直念叨着当晚是朱万戴着鬼脸面具吓跑歹人救了她，还说非朱万不嫁，她爹只好同意了。于是，朱万备了聘礼，不久就迎娶了巧娘。

（发稿编辑：朱 虹）
（题图：陈岱青） KsUoqkmnKqHPxcScdFwo8c0SIx8TJUI/0ReUXKvZoBFM/VFSBBEXZKLDY4iW8T3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