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川是个村支书,村子在城乡接合部,因此租客不少。村里有个男人叫王大毛,靠收房租为生,长得膀大腰圆,脾气更是暴躁,时不时跟人大打出手,是出了名的“狠人”。
这天,刘川开完会,正眉头紧锁地回到村里,抬头瞥见远处王大毛的身影,忽然眼睛一亮:对啊,这事儿找他啊!
原来,中元节要到了,这天从傍晚到夜里,会有人拿上祭祀用品到野外或路口焚烧,以祭奠故人,而每年各地都会因焚烧引发各种火灾。刚刚刘川去开会,就是听上级下达指示,中元节要严防死守,若发现地方管控不力或纵容,轻者批评警告,重者撤职查办。
刘川每年都组织志愿者蹲守路口,劝阻焚烧,但收效甚微。刘川决定,今年请王大毛来当志愿者,带队禁烧!
村干部们听了,不免担忧地问:“他能行吗?那么狠的一个人,就怕……”
刘川说:“他确实是个狠人,但你们发现没,跟他起争执的,都是不占理的人,他家租户对他评价可不低,所以,人不可貌相。这样吧,我先问问,看他同不同意来再说。”于是,刘川找王大毛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王大毛二话不说,就接受了刘川的邀请,成了禁烧小队的队长。
中元节这天,刘川给志愿者每人分发了一支迷你灭火器,灭火劲儿是小了些,但灭火的意思传达到了,还不会冒犯“老祖宗”。
王大毛一见,立刻大嗓门嚷嚷开了:“就你这么干,咋禁?今年你请我出山,保准一个都不放过!”说完,他穿上志愿者马甲,扛起铁锹,径自出去巡逻了。刘川怕他行为过激,匆忙把其他人安排好,自己跑上去,跟王大毛搭成一组。
两人一前一后在村子里走着,有几个外来务工人员手里拎着黑色塑料袋,看到王大毛身穿志愿者马甲,立马把袋子藏到身后。王大毛一眼看穿,喝道:“不许烧纸,听见没?”
这一嗓子,加上他凶神恶煞的长相,把对方吓到了,他们连连点头答应,有人还主动把袋子上交给他。后边的刘川看了,心里直乐,这次找王大毛来,算是找对人了。
两人来到村外小树林,大老远就看到有火光照亮路口,不用说,有人已经烧上了。刘川刚想喊话,王大毛却抢先一步跑到路口,抄起铁锹,几铲土就把火苗扑灭了。
烧纸的人刚想发火,一看是王大毛,顿时泄气了,嘴里嘟囔道:“不让烧就不烧嘛,你这么扑灭了,得罪了我祖宗,到时候他们找你算账,可别赖我。”
王大毛手拄铁锹,眼睛瞪得铜铃大:“你自己看看,这路边都是枯草,不远处就是树林,太危险了,一不留神就麻烦大了!你祖宗也不希望你祸害千家万户吧!”
烧纸的这人是村东头的老谢,年年来到小树林边烧,是个老顽固。刘川去年逮过他一次,摆事实讲道理,解释野外烧纸引起火灾的后果不堪设想,可他不但不听,还反驳刘川,说不给祖宗烧纸,后果才不堪设想呢!
这回王大毛几铁锹就拍灭了火,老谢屁都没敢放,拿起剩下的祭祀品,灰溜溜回去了。
老谢走后,刘川开玩笑地提醒王大毛:“你够硬气!但要知道,覆灭人家祖宗的金银财宝,是大不敬啊,‘那边’要真怪罪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王大毛又铲了一锹土,将剩余的火星埋上,说:“行得端坐得正,半夜不怕鬼敲门,他敢找我算账,我就敢揪他衣领去找阎王说理!”
真够劲儿,刘川听着也感觉痛快,看来办事找对人,真可以事半功倍!
这时,刘川手机响了,是另一个志愿者打来求援的,说溪山街口有个小伙儿在烧纸,他们拦不住。
一旁的王大毛听得清楚,不禁骂道:“废物!一个小年轻都看不住,当什么志愿者!”说完,他扛起铁锹就往溪山街赶,刘川紧随其后。
烧纸的小伙儿身后,已经站了三四个志愿者,他们紧握着灭火器,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见王大毛和刘川来了,忙问:“书记,队长,这火灭不灭?”
刘川看着红红的火光,再看周围几十米外还有干草垛,他一声令下:“灭!不灭等着来阵风,把村子烧了吗?”
此时王大毛却异常沉默,他打量了一番烧纸的小伙儿,以及他面前的火堆,表情变得凝重,甚至眼圈儿也悄悄红了……
见刘川举起手中的灭火器,王大毛一把拦住他,低声说:“别动,这小子动不得,我们遇到狠人了!”
刘川一愣,这十里八村,还有比他王大毛更狠的人?再说了,之前他可是保证过,绝不放过一个,何况眼下这小伙儿明显不配合,够抓典型了!
王大毛轻轻咳了一声,指着小伙儿面前一字排开的几个火堆,问志愿者:“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烧的?”
志愿者回答是,就因为小伙儿烧得太多,又不听劝,所以他们才打电话求援。
王大毛转头让刘川给另外几个志愿者打电话,让他们带着灭火器火速赶来!
刘川一头雾水,没明白啥意思,王大毛轻声问:“你认识这小子吗?”刘川摇头,这里外来打工的人很多,他不可能都认识,这小伙儿应该是租客。
王大毛低声告诉刘川:“这孩子咱惹不起。你看,地上已经画了三个圈,这三堆灰,是正烧着的,他身后还有四袋纸没烧呢,每袋都写着不同的名字,估计,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刘川恍然大悟,难道小伙儿家里人都去世了?都说“穿鞋的不敢惹光脚的”,看来小伙儿是“光脚”的,难怪王大毛不敢惹他呢……
刘川打完电话,正感慨时,其他志愿者赶来了,王大毛从容指挥着他们行动:“大伙儿散开,提起精神,拿好灭火器,把这里围起来,尽量挡点风,一旦有火苗蹿出来就给我喷灭,但不许喷到圈里,别打扰他,听明白没有?”
众人得令,立刻散开围成弧形,十几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小伙儿烧完所有的纸。
小伙儿要离开时,王大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们儿,加个微信,来年啥时候想烧,告诉我,我陪你,保证没人干扰你!”
小伙儿一把抱住王大毛,号啕大哭起来:“大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家人都……都没了……除了给他们烧点纸,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为他们做什么……”
王大毛猜得没错,小伙儿确实是新租客,他和家人都在外打工,去年年底回家过年时,家人在路上遭遇车祸,无一生还,而他因为加班没回去,幸运地活了下来……
听到这个情况,刘川当即决定:“小伙子,你放心,我是这里的村支书,我保证,来年清明节前,村里会划出集中祭祀点来,到时候大家都能放心在安全区域给故人烧纸,寄托哀思!”
小伙儿给他们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后,回去了。
王大毛瞅了瞅刘川,问:“你确定要设置集中祭祀点?”
刘川点头:“这个提议是上一届村支书提的,可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根本不当回事。这几年禁烧过程中我也有不少感触,完全禁止这种延续千年的习俗,太过简单粗暴了,尤其像今天这个小伙儿,再不让他烧纸,他可咋活啊……”
王大毛听罢,眉毛一竖,声如洪钟:“好,希望你说话算话,否则,有你好看!”说完,他扛起铁锹继续巡逻去了。刘川看着他虎背熊腰的背影,笑了——没想到“狠人”王大毛细腻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发稿编辑:王 琦)
(题图、插图:陶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