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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学校的教育骨干，魏东被下派到北沟村当驻村干部。转眼两年过去，即将期满，教育局李副局长带队，协同魏东学校校长和教导主任，一起去北沟村验收、慰问。
局里派了车，司机拉着三人，向着二百公里外的目的地出发了。深秋十月，天上下着雨，慢慢竟变成了雪，路面又湿又滑，能见度也不到十米。司机双手紧握方向盘，龟速前进着，试探着向李副局长请示：“去北沟村方向的路段更复杂，咱们没换雪地胎，驾驶不安全。李局，您看要不明天……”
李副局长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局长亲自交代的任务，容不得打半点折扣，下刀子也要坚决完成！”校长连连附和：“对对对，我们坚决执行上级交代的任务！”
司机尴尬地笑了笑，全神贯注地向前开着，原本两个小时的路跑了四个小时，终于进入了北沟村。众人刚松口气，车子却陷进了坑里，任凭司机怎么踩油门都出不来。
李副局长拍板道：“先把车放这儿，剩下几步咱走过去，让魏东想办法。”
魏东见三位领导顶风冒雪而来，感动得够呛，连忙奉上热茶，又做了午饭。校长边吃边安排道：“你一会儿在村里发动一些壮劳力，帮忙把车推出来。”
魏东苦笑着挠头：“全村共六十四户人家，常住人口才四十多人，大多是老头老太太，一个年轻的都没有。”
李副局长皱着眉说：“办法总比困难多，这台车不到两千斤，想弄总能弄出来。”
吃过饭，雪下得更大了。几人又来到车前，李副局长主动提出在车内踩油门，其他几人在后面推。发动机憋得“嗡嗡”叫，大伙儿脸憋得通红，飞转的车轮把坑里的泥甩了他们一身，车却越陷越深了。
校长摸了一把脸上的泥，为了让车里的李副局长听到，他故意大声对魏东道：“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这么蛮干不行。村民应该有拖拉机吧？去借一台，我个人掏钱雇都行。”
魏东得令后，出去转了一圈，带回个不好的消息：“村里有四台拖拉机，都去林场清林了，大雪隔着，回不来。”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哞”的叫声，李副局长听了大喜：“有牛！咱们可以借来拖车！”
魏东却很奇怪，村里养牛户的牛都散放在山上，入冬才赶回来，现在按说都不在家呀……几人循着声音找去，只见一家院子里果然拴着一头牛。那牛长得肩宽体阔，黄褐色的毛发闪闪发亮，正在槽子旁吃草。魏东喊了几声，见家里没人，便转头对领导们说道：“这是王大爷家，不知道他啥时候弄了头牛回来。咱们先牵过去用，回头我再和他说一声。”
魏东在院子里找了根牵引绳，然后解开牛缰绳，往外牵牛。这头牛却摇头摆尾的，不肯配合，魏东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人家依然纹丝不动。
一旁的教导主任见状，捡起根树枝，在牛屁股上抽打两下，牛才不情愿地走了起来。李副局长意味深长地说道：“惩戒手段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教育手段，万一被主人发现，可是后患无穷啊。”
教导主任脸一红，讪讪地扔掉手中的棍子——去年高二有个学生辱骂老师，被他撞见，批评对方时，这个学生居然当胸给了他一拳，他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回手一拳将学生打倒。这下捅了马蜂窝，学生家长不依不饶，又是上告又是上网的。为了息事宁人，教育局给他降了一级职称，又勒令他赔了三千块钱，并且当着全校的面给那个学生道了歉。
魏东硬拽着这头倔牛，一步三挪，半天才来到车前。他把绳子拴在拖车钩上，另一端拴在牛角上，接着，还是李副局长踩油门，教导主任、魏东和司机在后面推，校长在前面指挥牛。可是牛甩着头，左摆右摆，根本不使劲。
李副局长从车窗探出头来，说：“没有牛天生会干活，它需要训练。我们都是教育战线的兵，还教育不了一头牛？”
魏东苦笑道：“这……不太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有教无类嘛，没有教不好的动物，只有不会教的人。”李副局长指着太阳穴道，“要用脑子。”
“不愧是局长，站位就是高！”校长说着，把牛绳递给魏东，“人和牛没区别，你试试赏识教育，把牛的工作热情激发出来。”
教导主任灵机一动，从后备厢掏出一袋饼干，放到牛嘴边，温柔地说道：“小牛啊，你是最棒的！我相信你，拖个小车一定易如反掌。来，闻闻这个饼干香不香……”
牛嗅了嗅饼干，伸出舌头卷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教导主任见有戏，便后退一步，牛扯着绳子去够饼干，却被车束缚住脚步，急得哞哞叫。
“动力还是不够，不行就适当来点批评教育。我去方便一下……”说完，李副局长就急匆匆下了车，钻进旁边的小树林。
校长看了看远去的李副局长，又看了看表，清清嗓子对两名手下说：“我也去趟厕所，你俩再研究一下这个……‘教育方案’。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教导主任、魏东和司机面面相觑，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教导主任忽地钻进车里，前前后后地运动着车子；司机推车；魏东则捡起根棍子，狠狠抽在牛屁股上。牛一惊，猛地向前蹿，轮胎悬在坑的边缘上。“驾驾驾！”魏东继续抽打着牛屁股，牛的四条腿抖个不停，终于它爆发了最大的力量，一鼓作气将车拉了出来，自己却当场跪下，喘着粗气，尾巴一撅，喷射出一摊稀屎。
李副局长和校长恰逢其时地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李副局长点头道：“看吧，只要方法得当，连牛都能教育好，这就是最鲜活的例子，要活学活用……”
话音未落，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怒吼：“你们这是干什么？！”只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汉拎着个白钢桶，气冲冲地跑过来，心疼地抚摸着瘫倒在地的牛。
魏东连忙解释道：“王大爷，我们领导的车陷在坑里了，借您家的牛拖一下。”
“它根本就不会干活！”王大爷气得两眼冒火。
李副局长打了个哈哈：“老乡，经过我们两位骨干教师的培训，它已经初步掌握劳动技能了，以后您用起来也顺手。”
王大爷猛地站起来，将白钢桶往李副局长胸前一塞：“把衣服脱了，我也培训培训你，给你挤挤奶！”李副局长惊恐地后退两步，叫道：“我是人呀，还是男人，弄死我也挤不出奶来！”
“你还知道自己是人？居然让奶牛拉车！”
众人都惊呆了：“奶牛不都是黑白花的吗？”
“你们懂个屁，这叫爱尔夏奶牛，就是这个颜色！我昨天刚花了三万八从乡农科所买的，打算挤奶给我孙子喝，你们却让它拉车？”
李副局长脸色铁青，转头厉声训斥魏东：“你驻村两年，居然连奶牛和耕牛都分不清，后果由你一人承担！”校长接话道：“没错！我让你找拖拉机，你却自作聪明用奶牛，我看你暂时别回市里了！”
教导主任同情地拍了拍魏东的肩膀。随后，几人扔下呆若木鸡的魏东，钻进车里，歪歪扭扭地开走了。
看着远去的小车，王大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魏书记，刚才不是冲你，你对我们这些老家伙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别怕，这是奶牛场淘汰的牛，不值钱，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自以为是的样子，谁知道居然害得你不能回城……”
魏东却忽然笑了，摇摇头说：“局长拍脑袋，校长派任务，搞砸我背锅。王大爷，我觉得在村子里待着挺好，有时候，牛能教我的比人多啊……”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