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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东奇和李贵两家是世交，若追溯到百年前，那可是生死患难的交情，到了这一辈就差点意思了，不过人情往来还是有的。
这天是中秋节，孙东奇拎着礼物来到李贵家。这些年，孙东奇因脑子活络，生意做得好，赚了不少钱，而李贵老实巴交的，加上老婆生病，儿子叛逆，过得比较狼狈。
孙东奇上门时，正赶上李贵父子在吵架，只见他儿子李小宝一脚踢倒了凳子，吼道：“李贵，你不给我钱，我就去死！”李贵也吼道：“死就死，我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
孙东奇赶紧上前劝阻：“这是咋了？”
李贵一跺脚，恼道：“这浑蛋玩意儿气死我了！”原来，李小宝跟别人押了几趟货，觉得挺赚钱，也想买辆大货车开长途，可家里的钱全凑一起也不够首付，这不，他正因此发脾气呢。
孙东奇是看着李小宝长大的，知道这小子不省心，没文化，还老想着发财，不仅把家给败光了，就连他这里也被借走了不少钱。孙东奇劝慰了几句，放下礼物准备走，李小宝却从屋里拿来一个小盒子，放在孙东奇面前，说：“叔，我想把这个卖给你。”
一看到盒子，李贵先是瞠目结舌，然后怒气冲冲地要揍儿子，但被他媳妇死死地拉着，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羞愧地低下头。
孙东奇顺手接过盒子，见这小盒由檀木打制，上面雕有各种花纹，暗红色的包浆说明是个老物件。这盒子用了暗锁，打不开，随着手的晃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显然里面装了一颗东西。
孙东奇沉吟着问：“小宝，知道它的来历吗？”
李小宝看了一眼父亲，说：“听过不少。”
一百年前，两家祖先逃荒至此，因齐心协力，不仅扎下了根，还成了一方富户。两人是出生入死的交情，知道兄弟齐心的道理，但想到后世的子孙未必明白这个道理，便花重金从名匠手中买了两个盒子，一家一个，然后让匠人用卯榫锁死，说后世子孙如果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时，就把这盒子卖给对方，对方必须全力相助。当然，如果有一天对方受了难，另一方也必须收回这盒子。这一百年发生的事太多，孙家的那只盒子早已不见，没想到李家的盒子还在。
孙东奇问：“你准备卖多少钱？”
李小宝说：“十万元，你不要的话我就卖给别人了。”
孙东奇笑了笑，说：“行，就十万元。”
看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李小宝有些吃惊，似乎是后悔自己说少了。孙东奇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不急。”
回到家，孙东奇让媳妇准备十五万元。媳妇一听缘由，差点气炸了，即便祖宗有训，现在谁还认这个？就算认，他李家也是不义在先，因为祖训是说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时才能卖小木盒，可现在他们有吃有喝的，买大货车可不包括在内。
孙东奇只好耐心地解释，可媳妇压根不听，说李家这些年没少跟他们借钱，压根就没还过，那些钱足够撇清两家的关系了。孙东奇恼了，一甩袖就出门了。
这么一来，媳妇倒担心了。夜里，孙东奇回到家，媳妇把十五万元扔给他，说：“咱们这些年虽然挣了一些钱，但这都是血汗钱，他李家不能凭着祖宗的交情，无休止地从咱们这儿拿钱。这十五万是我的底线，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绝不会答应了。”
孙东奇十分感动，连连点头说：“放心吧，我也是有底线的。”
几天后，孙东奇接到了李小宝的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孙东奇就说：“小宝呀，怎么现在才打电话来？我已经准备好钱了，你什么时候过来一趟吧。”
李小宝却支支吾吾地说：“叔，我打听了，买大货车，首付我还差十五万，我……”
孙东奇皱着眉问：“你的意思是……那小盒子要卖十五万？”
“嗯，”李小宝又解释说，“叔，我也不骗你了，这盒子我找人看过，都说值这个钱。叔，反正你有钱，买了它，自己得了好，又能帮到我，何乐而不为？”
原来，当日孙东奇毫不犹豫地答应花十万元买盒子，李小宝感觉开价低了，于是拿去找行家看了。一些古董贩子认为这盒子本身就能值一两万元钱，如果里面装了个宝贝，那价值就不好说了。但要想打开盒子，只能用暴力，万一里面的东西不值钱，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小宝还去安检处用X光照过，显示里面确实有个圆溜溜的小东西，但看不清是什么。不过他推测，两家祖先当年是富户，盒子又是留给后代保命的，肯定装了值钱的玩意儿，所以才改口要十五万。
孙东奇说：“这会儿我要答应下来，你是不是又要抬价？”
李小宝忙说：“不不不，叔，你放心，绝不会了。”
孙东奇想了想，说：“小宝，你能不能先保证，以后好好的，别胡乱折腾了？”
李小宝赶紧发誓：“叔，我向你保证，有了车，我一定踏踏实实地挣钱。”
“那行，你明天带着盒子来我家吧。”放下电话，孙东奇长出一口气，事实证明，向媳妇要十五万还是很明智的。
孙东奇原以为李小宝第二天就会迫不及待地过来交易，哪知一等又是好几天。这天，好不容易等到李小宝过来，孙东奇一看他那怪异的表情，心里一惊，难道他又要反悔？
果然，李小宝轻轻晃了晃那小木盒，里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说：“叔，别瞒我了，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吧？”孙东奇愕然：“你家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李小宝哈哈一笑，说：“叔，别演戏了，我都知道了。”
原来，孙东奇答应用十五万元买盒子后，李小宝第二天就想上门来交易，哪知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说孙李两家的小木盒里装的是一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属于孙家的那只盒子不是不见了，而是早就被孙东奇打开了，所以他才会这么有钱。正因如此，他才会不惜代价要买李家的这只盒子。
李小宝干笑道：“叔，这不怪你，我认了，谁让我现在缺钱呢，不过这盒子的价格也要提一提了，三十万吧。”
孙东奇哑然，半晌才说：“年轻人，你就没想过这是谣言吗？那会儿我们两家祖先就算是地方上的富人，那也只是刚解决了温饱而已，上哪去弄夜明珠？就算是夜明珠，其实也就是萤石，在今天不值钱的。那盒子值钱的不是本身的价值，而是两家人同生共死的情分呀。”
可不管他怎么说，李小宝就是不听，最后更是扬长而去，说要破开盒子，卖给别人。
孙东奇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一回头，却见媳妇在偷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揪住她，怒问：“什么夜明珠，是不是你传出去的？”媳妇毫不胆怯地一抬头，说：“没错，就是我！你就说这招好使不好使？”孙东奇突然泄了气，松了手。
又过了半个月，李小宝突然找上门，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还把李贵也带来了。李小宝对孙东奇说自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卖给他最合适，而且只要十五万。孙东奇猜测他是没能卖出去，看了看李贵，李贵低着头没说话。孙东奇还了价，只愿出十万，最后，李家父子也同意了。钱货两清后，孙东奇当着他们的面，用斧子破开那盒子，里面只有一颗沾满泥土的小石子。想来，这是一颗从耕地里拣出来的石子，祖宗想以此告诉后世子孙，勤于耕地，方能立足。只是祖宗怎么也没想到，后世的变化会这么大。
如此一来，孙李两家百年的情分，到今天也走到了尽头。
（发稿编辑：朱 虹）
（题图、插图：刘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