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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一年除夕的晚上，松湾镇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包饺子、吃年夜饭，住在镇东大街的老曾家更是热闹。曾老爷子这两年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于是大儿子发话，曾家直系儿孙们无论在哪儿，今年都要回来陪老人过年。
一切准备停当，就等吉时一到，烧纸、放炮、下饺子了。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要把给曾老爷子准备的寿衣拿出来，让老人穿一穿。这是当地的一个习俗，家里有高龄老人或者是危重病人的，都会提前准备好寿衣，平时收起来，过年时拿出来穿一下，叫作“冲喜”。
大家正忙着，去仓房取寿衣的小儿子忽然急匆匆地回到室内，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给老爷子准备的寿衣被偷走了，他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哪儿都没有！这消息把一家人惊得够呛，这大过年的，老爷子的寿衣不见了，一时间去哪儿再找一件？更何况，老爷子连续几年过年都穿了寿衣，他也认为是这一做法保佑了自己，如果今年不穿了，老爷子会怎么想，一旦闹腾起来可咋整？
大儿子连忙跑去仓房，发现封窗户的木板不知什么时候被撬掉了，盗贼从这儿进来，偷走了不少东西，连寿衣都没放过。他们镇上治安确实不太好，经常有贼光顾，如今其他东西先不说，寿衣丢了，可咋办呢？
外面传来各家各户燃放鞭炮的声音，大儿子只好嘱咐家里人别提这事，兴许老爷子看儿孙们都回来了，一高兴就把穿寿衣这事忘了，先把这个年应付过去，等过了年再重新给老爷子做一套。于是大伙各司其职，一切准备就绪，将曾老爷子从卧室请入正厅，接受儿孙们的拜年祝福。
大儿子刚要说话，堂屋的门却被敲响了。大伙心里纳闷，谁大过年的不在家团聚，跑出来串门子？坐在外侧靠门的小儿媳妇急忙起身，去开门。这门一开，小儿媳妇吓得“妈呀”一声坐在地上，一桌子人循声望去，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一个穿着寿衣的人冲大伙一笑，说：“过年好，给大伙拜年了！”说着，他双手合十，向大伙揖了揖。
惊魂未定的一家人这才看清，原来是街上的老乞丐王胡子。他住在街西头一个窝棚样的破房子里，平时以乞讨和捡破烂为生，此时他身上穿的，正是曾老爷子失窃的那套寿衣。一家人这个气呀，偷了人家寿衣还不算，这大过年的，还穿上寿衣来人家家里吓唬人！
几个年轻人站起身，想把王胡子拉出去打一顿，坐在正首的曾老爷子却冲他们摆了摆手，说：“大伙都别动。”他也看清了，王胡子身上的寿衣正是自己的，难怪儿孙们今年没把衣服拿给自己穿。他又冲王胡子招了招手，问：“王兄弟，这衣服是哪来的？大过年的你穿它干啥？”
王胡子冲老爷子笑笑，说：“捡来的，前几天在街边的垃圾堆捡来的，我一直没舍得穿，这不过年了嘛，我也穿件新衣服。”
大伙一下子明白了，敢情这寿衣是盗贼偷去后觉得晦气，扔掉了，恰巧被王胡子捡到，就当成了过年的新衣。
“那你为什么要穿着它来我家呢？”听了王胡子的话，曾老爷子又问。
“今儿年三十，我没什么能吃的，就想借着拜年的名义，挨家走走，讨几个饺子吃。可我走了几家，人家都要防贼，大门的闩落得紧紧的，只有你家大门是开着的，我就进来了。”
哟，刚刚大伙急着找寿衣，进门时忘记锁门了。一家人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儿子看了看老爷子，吩咐儿媳妇：“给老王头盛碗饺子，让他带走。”曾老爷子却说：“别呀，这大过年的让他去哪儿？来，到我身边坐。”
大伙面面相觑，不敢忤逆老爷子。最后，大儿子只能说：“对，王大叔别走了，就和我们一起过年吧。”这时，一旁的小儿子忽然开口：“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咱爸今天气色特别好，不咳也不喘了。”
还真是那么回事！大伙议论纷纷，大儿子喜气洋洋地说：“咱爸的病都被小偷偷走了。”小儿子接话道：“王大叔穿了咱爸的衣服，把病痛替咱爸担了。”
听了这话，曾老爷子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说什么呢，哪有那些说道！”他转头对王胡子说：“你赶紧把衣服脱了吧，我让儿子再给你找件新的。”
王胡子却毫不介意，连连摆手说：“别呀，我命贱，不怕这些说法。说不定我穿着这衣服，还真能为老爷子你担点什么呢！”
老爷子一愣，答道：“没错，不就是件衣服嘛，往年我也是穿着这衣服和大伙一块吃饭的，不怕。”
大伙虽然知道王胡子说的是客气话，但还是很受用，连连给他敬酒。
这顿年夜饭，几年不沾酒的曾老爷子破例喝了一小杯酒，却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王胡子更是敞开肚皮，吃了个酒足饭饱，又带着一盒饺子回到了他四面透风的窝棚。
消息传开后，镇上的人都说小偷偷走了曾老爷子的寿衣，也偷走了他的病，而王胡子这样命贱的人穿了曾老爷子的寿衣，正好为他顶了灾。
不管家里家外怎么演绎，只有一直和曾老爷子住在一起的二儿子心里清楚，老爷子之所以病情好转，是因为他请了一位老中医，为老爷子调理了半年多。但大过年的，大家都很相信病痛被偷走的说法，他便没有扫大家的兴。
从此，镇上一些有重病又久治不愈的病人家属，都会为病人做上一套寿衣放进仓房，并主动敞开门窗，希望有人去偷，有的甚至还会在门板上写“内有寿衣，请来偷吧”，倒也成了当地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更神奇的是，盗贼们看到这句话，心里总有些瘆得慌，久而久之，就很少有梁上君子光顾松湾镇了……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