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个秋天，家住大兴安岭腹地的少年白小龙，在山上砍了一担柴，挑着往家走时，看到一个女子搀着一个男子在山路上艰难地行走着。白小龙见二人身背旅行包，猜想他们应该是外地人，于是上前询问，得知二人是城里的一对恋人，趁假期到大兴安岭游玩，男子不慎崴了脚。
白小龙听后，放下柴担，看了一下男子扭伤的脚踝，见已经瘀肿发黑，便说：“伤得这么重，得尽快医治，不然会很麻烦的。”
女子说他们带了点必备的药物，可用了并没什么效果。见她一副焦急无奈的样子，白小龙说：“这儿离镇上的卫生院有好几十里，你们这样啥时候才能走到？不如先去我家吧，我家有阿爹配制的跌打扭伤药，敷上很快就会好。”这对恋人听后，连声道谢。
白小龙虽然只有十四岁，可因为从小就干活儿，练就了一身的力气。他见女子扶着男子走得太慢，便放下柴，把男子背到了家中。
白小龙住在山脚下，父亲白老大本是靠打猎为生的猎人。新中国成立后，政府给猎户们分了田地，猎户们已经不用靠打猎为生了。村子里每家的房屋都很简陋，白小龙家的房子是三小间泥草房，中间是烧火做饭的厨屋，东西屋各有一条火炕。白小龙告诉男子和女子，他的母亲几年前患病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他和阿爹两个人。前几天，有个亲戚给阿爹介绍了一个女人，他相看去了，还说要顺便在亲戚家住几天再回来。白小龙介绍完家里的情况，安排那对恋人住到阿爹睡的东屋，还给男子敷上了专治扭伤的药。男子立马觉得伤处不那么疼了，感叹遇上了好人。
晚上睡觉前，白小龙抱来两条红花被子。二人问：“这炕上不是有现成的被子吗？”白小龙说：“你们是远方的客人，怎么能睡脏旧的被子？”他坚持让二人睡新被子。男子和女子哪里知道，这崭新的被子是白小龙的母亲生病后，拖着病体，给儿子做的结婚被子。
睡了人家的新被子，吃着白小龙做的饭菜，女子觉得很过意不去，闲着没事，把屋里清扫干净后，见卷在炕脚的那床旧被子有点脏，就想帮着拆洗了。她拆开被子后，见里面有一卷钱，便想着是不是把钱交给白小龙。男子说：“人家既然把钱藏在被子里，那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是等缝被子时放回原处吧。”女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照做了。
三天后，男子的伤已经完全康复了，两人准备离开。这时，白小龙的阿爹白老大领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回来了。看到家里住了两个陌生人，白老大有些惊异，等听儿子说完经过，他看了眼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目光最后落在自己干净如新的被子上，问女子是否拆洗过。
见白老大语气里有股火药味儿，女子小心翼翼地说，她已经把被子里的东西原封未动地放回了。
白老大听后，撕开了被子，见钱果然分文没少，一下跌坐在炕沿上：“这可咋办？咋办啊！”
白老大带回来的女人也看见了，气得指着他骂了句：“你这个大骗子！”说着，她转身跑出了屋，一阵风似的走了。
女子很是不解：自己只是知恩图报，帮着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咋还错了呢？听白老大讲完原因，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当地有个风俗，丧偶的男人在找伴侣之前，会往被子里塞一些钱，等把相中的女人领来看家时，会让她拆洗被子。女人如果把钱原封不动放回，那就是表明愿意嫁到这个家；若是不放回，或者拿一点钱，那就是没相中这个家，拿的算是洗被子的工钱，从此两不相欠。
白老大对女子说：“你先一步给我洗了被子，还把钱原封不动放回，就等于抢先一步愿意做我的女人了，所以跟我相亲的女人才会愤怒离去。”
见好心办了坏事，女子不住地向白老大道歉。她的恋人也慌了神，不知所措。
白老大说：“道歉有啥用？那女人回去后，肯定会说，我是个脚踩两只船的流氓，这事传开后，我就算不被大家的唾沫星子淹死，这辈子也甭想再找媳妇了。咱们还是按山里的老规矩办吧！”
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严重。男子忙问是什么规矩。白老大从墙上摘下猎枪，一边擦拭，一边说：“按规矩，从现在开始，你对象就是我的啦！因为还有你，按祖上的规矩，咱俩就要比武争妻——一人一杆枪，同时开枪，谁活下来，女人归谁。不过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这种了，就改成了比枪法。”说完，白老大从柜子里拿出弹壳，开始往里面装火药。
见他一副不容争辩的样子，男子知道，一些偏远山区的人把祖宗的规矩看得比命都重，不是说几句软话就能改变的。男子虽然当过民兵，学过射击，但和曾经靠打猎为生的人比枪法，他几乎没有赢的希望。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白老大的猎枪，是掰开枪管，塞入装了火药和铁砂的弹壳，然后扣回枪管，就可以开枪射击的那种，当地老百姓管这枪叫撅巴子。白老大装好火药和铁砂，吩咐小龙替他看好枪，然后揣上几把瓜子，爬上房后的山坡，用树枝扫出一块干净地儿，撒上瓜子。回屋后，他一把推开糊着窗户纸的木格窗，对男子说：“这儿离撒瓜子的地儿最多五六十步，咱俩就站在窗前比枪法。”
说话的工夫，已经有几只蓝羽毛的小鸟飞来了。白老大说：“这种鸟叫蓝大胆，见到瓜子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味儿，枪响后飞走，一眨眼会再次飞来。这就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废话不多说，你我各打三枪，谁打的鸟多，女人归谁！”
男子觉得，开始时鸟多，打着的概率肯定大，想先打。白老大说他年纪大，按岁数排，应该他先打。
一旁的白小龙打抱不平说：“阿爹，这太不公平啦！条件是你提出的，枪也是你的，你若再先打，这不摆明欺负人吗？你要先打也行，但是要由我给你俩装弹。”白老大瞪了儿子一眼，无奈地同意了。
白老大不愧是猎户出身，枪法果然不赖，三枪打死了三只蓝大胆。
男子显然被白老大的枪法震惊了，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知道自己已经很难赢了，只能硬着头皮拼一下。他屏住呼吸，瞄准了几只正疯狂啄食的鸟儿，然后扣动了扳机。让他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他这一枪竟然打死了四只鸟儿。
男子赢了，和他的恋人一起走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白老大面无表情地问儿子：“是你帮了他？”
白小龙说：“阿爹，那位姐姐比我大不了几岁，做我阿妈不合适的。我偷看你装铁砂，暗暗记住了你在哪个弹壳里只装了一粒铁砂，哪个弹壳里装了好多粒。”
“就你小子心眼多！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你是想赢得有把握呗！”
“你错了，我是想输得有把握！我先打，就是想把装多粒铁砂的弹壳留给那个年轻人！还有，蓝大胆吃瓜子发出的愉快叫声，会引来越来越多的同伴。”
“既然你不想赢他，直接放他们走不就得了，或者往没有小鸟的地方开枪，何必绕这么大弯儿？”
白老大望着通往山外的路口，幽幽说道：“我打了大半辈子猎，是出名的神枪手，若是连只小鸟都打不着，不光丢了猎人的脸，也没人相信呀！再说，也不能坏了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啊！”
“要我说，这些规矩坏了更好，本来就不合理！”
“臭小子，你小小年纪，要学习的东西多了去了。记住阿爹的话，永远不要让客人心怀愧疚地离开，这也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发稿编辑：田 芳）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