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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伯良自从任金湖县县令以来，夙兴夜寐、克己奉公，短短一年，把金湖县治理得民风和畅、路不拾遗。
这天，范伯良在城中微服私访，只有一老吏随行。他俩走累了，来到街边茶肆里喝茶，忽见二人抬了一个担架一路狂奔，那二人边跑边喊：“有人被毒蛇咬了，请让让、请让让！”
看样子是山民上山劳作时，不小心被蛇咬了。眼见着他们跑进一间小小的医馆，范伯良一时好奇，也跟了过去，老吏说：“大人，这是全城最好的治疗蛇毒的医馆。里面的郎中说能治就能治，他说不能治，谁也治不了。”
医馆里只有一位坐堂郎中，五十开外，身材消瘦，举止沉稳。他见病人进来不慌不忙，先倒一些药粉敷在伤口处，再从一个小小的瓷瓶里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说：“分三天服下，一天一粒，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灵与不灵全看老天爷的意思。救活了，你们随意送点诊金过来；救不活，切莫怪我。”
范伯良心说奇怪，治得好治不好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世上哪有郎中如此治病的，这厮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待三天后再说，若医治有效，暂且饶他；若把人治死，立马拿下。
三天后，范伯良又来到医馆，却见医馆门口热闹得不行，原来那个被毒蛇咬伤的山民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活过来了，今天特地来感谢郎中。
范伯良放下心来，看着郎中，心说：你明明治得好人，却又装神弄鬼的，到底是何用意？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一伙流窜的匪徒占据了城外的金湖山，烧杀抢掠、为非作歹。范伯良大怒，决定亲自带兵上山剿匪，老吏忙拦住了他：“大人千金之躯，不可上山。山中毒蛇颇多，大人是外地人，不识蛇性，匪徒易躲，毒蛇难防，万一被毒蛇咬了就大大不妙了。”
范伯良怒道：“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保一方平安是我职责所在，岂能畏缩？出发！”
范伯良一马当先，在他的感召鼓舞下，将士们奋勇杀敌，终于把匪徒全部斩获。可不幸的是，恰恰被老吏说中，一条藏在草丛里的毒蛇咬了范伯良一口，他的脚脖子立马青肿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范伯良一阵阵眩晕，强撑着对老吏说：“不必惊慌，还记得上回那家医馆吗？你们送我去不就行了？”
老吏却面有难色，说：“大人初来乍到，不知道那家医馆的规矩，他家向来是‘医穷不医富，医民不医官’……”
范伯良问：“什么意思？”
老吏一咬牙，说：“毒液很快就会蔓延，大人切莫开口，稳住心，先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送过去再说！”
老吏立即指挥衙役把范伯良抱进轿中，十万火急地送进了医馆。一进门，老吏就嘶声大叫：“郎中，范大人被蛇咬了，请快快医治！”
范伯良此时尚存一丝意识，他听到那郎中回答道：“我这里向来医民不医官，此规矩全金湖人皆知。抱歉，快送别家吧！”
老吏一听，竟当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郎中，你如果不治，范大人肯定凶多吉少。我只问你一句，自范大人到咱金湖上任以来，他为官怎样？如今范大人被蛇咬，又是为了什么？他明明可以不用亲自上山剿匪的！就凭这两点，你出不出手？”
郎中迟疑着说道：“范大人为官确实世间少有，可是……罢了罢了，我暂且试一下，不过万一治不好切莫怪我。我先给大人上药，然后再给三粒药，一天一粒，三天后能否好转就看上苍的旨意了。”
三天后，一直昏迷的范伯良终于醒了过来，全身虚弱得连筷子都拿不稳，可想而知蛇毒有多厉害，但好在他还是挺了过来。一时间，衙门上下以及全城百姓个个喜笑颜开：“范大人洪福齐天，连上苍都眷顾他哩。”
范伯良自然不相信鬼神之说，他叫来老吏，问道：“记得我被毒蛇咬伤后，让你送我去医馆，你说那郎中‘医穷不医富，医民不医官’，但他最终还是救了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吏叹息一声，说：“郎中家世代行医，祖传治蛇毒秘方，但奇怪之处在于，他每次用药，一样的药材、一样的配方，却时灵时不灵。往往是贫者能救，而富者及为官者却多半救不活，所以后来他就干脆立了‘医穷不医富，医民不医官’的规矩，免得自找麻烦。当然，也有极个别的贫者救不活的。但总的来说，他医治贫者十有八九能救活，所以远近百姓都把他当成活菩萨。”
范伯良一身冷汗：“这么说来，我能活下来纯粹是运气使然了，确实奇怪。不管怎么说，我这命是郎中救的，我得重重谢他，只是、只是囊中实在羞涩，怎么办？”
老吏笑道：“郎中本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大人心意到了就行了。”
过了几天，范伯良迎来一位故人，姓林，在宫中做御医，回家探亲路过此地，特地来看望他。范伯良叫夫人亲自下厨烧菜，自个儿陪林御医喝茶。林御医打量着范伯良的脸色，说：“范兄气色不佳，像是病后初愈一般，前些日子是不是生了病？”
范伯良笑道：“林兄果然厉害！”他把被蛇咬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现在回想起来，那郎中的药还是奇怪得很。”
林御医一皱眉：“天下竟有这样的怪事？”
就在这时，夫人用一托盘把饭菜端了上来。林御医一看，仅仅是一碟豆腐、一碟小鱼、两盘蔬菜而已，他的筷子就落不下去了。
见林御医这样，范伯良面有惭色，说：“林兄，我知道怠慢了，可实在是俸禄低微，万望见谅！”
林御医摇摇头说：“范兄误会我了，我不是嫌粗茶淡饭，而是心中大为震撼。我向来知道兄台的为人，可以说是清正廉明、正气浩然，可生活如此清苦，还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兄台平日茶饭如此清素好处更多，因为多吃肥厚油腻之食反而多病伤身，正所谓肥甘伤体，清贫增寿。”
两人吃罢饭，林御医说：“范兄刚才说那郎中用药奇怪，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可否带我前往？”
范伯良说：“那当然好了，说不定凭林兄的眼力，会看出其中蹊跷之处。”
两人来到医馆，范伯良说明来意后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有祖传的人通常都会藏匿秘方的。谁知那郎中听了，竟高兴地说：“林御医大驾光临是我家的福气，要知道这件怪事困扰了我家几代人，林御医若能指点迷津，我感谢还来不及哩，万请大人赐教！”
郎中当即把蛇药所需药材毫无保留地一一呈现，林御医细细端详起来。他毕竟做了多年御医，见多识广，沉吟良久开口说道：“我知道原因了。”
林御医指着其中两株药草娓娓道来：“问题就出在这两味药上。这两株药草药力奇强，但有个不为人知的特点：与肥荤相克。中蛇毒之人服用你所制的药丸后，三天内若再进食肥荤油腻之物，药力立马消除，这就是你的药时灵时不灵的缘故。范兄，这也是郎中救得了你的原因，因为你的饮食实在太素了。”
郎中拍案叫道：“难怪我治富人、治官家经常不灵，因为他们服药后难免又吃油荤之物，导致药效失灵；而贫者服药后极少吃油荤，所以大部分都能被我救活。”
范伯良大笑道：“郎中，你不医富、不医官的真正原因，终于找到了！”
围观的金湖百姓却不这么看，他们一起拱手说道：“不是上苍，也是上苍，不然同是为官者，为何郎中救不活其他为官者，却救得活范大人？那是范大人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才使得上苍青眼相看！”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