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小伟

■ 曾凡洪

孟剑伟当护林员好几年了，最大爱好是救助弱小的动物。

这天，孟剑伟开着四轮车和同事巡视山林，发现一只小狍子孤零零地卧在草丛中，看见人来了也不跑。眼尖的孟剑伟发现，小狍子的肚子瘪着。这种情况很常见：母狍子如果奶水不足，会舍弃一个孩子，这只小狍子八成是被舍弃的。

车上准备着奶，孟剑伟拿下来一瓶，安上奶嘴，去喂小狍子。一开始，它不会用奶嘴，试了好几次，终于会吃了，拼命地吸着奶。

孟剑伟一边喂奶，一边温柔地说：“小狍子啊，我是奶爸，你记住我，明天我还是在这个地方找你，给你喂奶。”他在每只被救助的小动物面前都自称“奶爸”。

第二天早上，孟剑伟打开护林站的门，就看到昨天那只小狍子站在门口。它的右耳有一缕星形的白毛，很好认。孟剑伟惊喜地说：“找奶爸吃奶来了啊，我这就去给你拿奶瓶。”

时间一长，孟剑伟发现这只小狍子特别聪明，每天都踩着时间点来找他。他很喜欢这只小狍子，给它取名“狍小伟”。

狍小伟似乎还能揣摩孟剑伟的心思，吃完奶后不走，陪他玩耍一会儿，逗得孟剑伟直乐。孟剑伟常常摸着狍小伟的头说：“都说你们是傻狍子，我看你一点也不傻。”

一转眼，狍小伟断奶了，孟剑伟就拿黄豆喂它。狍小伟和孟剑伟越来越熟，有时候，它会跟着孟剑伟一起上山。

到了采松果的时节，这一天，孟剑伟和两个同事到山上采松果，狍小伟也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孟剑伟他们采松果的时候，狍小伟就在附近寻找食物吃。下午，他们满载而归。在家吃饭时，孟剑伟一摸口袋，坏了，手机找不到了！他用老婆的手机打，屋里没有声音。他一拍脑袋，估计是采摘松果时，手机不小心从口袋里滑了出去，掉在了山上。

孟剑伟没心思吃饭了，拿着老婆的手机，到山上找自己的手机去了，狍小伟也凑热闹一般地跟了过去。孟剑伟来到上午采摘松果那一带搜寻，正毫无头绪，却见狍小伟忽然蹲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不好！这是遇到了危险的情况。孟剑伟倏地蹲下身，眼睛向四处张望。忽然，他发现一处杂树林附近，一只小黑熊正在一棵松树上蹭痒，松树剧烈地摇晃着。孟剑伟眼睛一亮：小黑熊的手上，拿着一个手机，正是他的！想来这小黑熊在附近玩耍，捡到了他的手机。

孟剑伟发起了愁，不敢动弹。黑熊虽小，攻击力却强，自己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孟剑伟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用老婆的手机拨打了自己的号码。

小黑熊手上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它吓了一跳，赶紧扔掉了手机。不一会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黑熊又捡起了手机，正面看看，翻过来又看看。

唉！孟剑伟暗叹一声。如果小黑熊不把手机丢下，他是没有办法拿回来的。

正在孟剑伟一筹莫展时，狍小伟突然冲了出去，跑向深山腹地。孟剑伟心里着急，狍小伟这不是送死吗？他想张口喊狍小伟回来，又怕引起小黑熊注意，引祸上身。

小黑熊果然追狍小伟去了，但该死的是，它还是紧紧攥着手机。等到看不见它俩的踪影了，孟剑伟这才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向前走，边走边警觉地搜寻着动静。

不一会儿，草丛里一阵响动，狍小伟走了出来。孟剑伟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它的头，问：“小黑熊呢？”

狍小伟用嘴叼起孟剑伟的裤脚，往前拉扯。孟剑伟拍拍狍小伟的头，笑着说：“我知道了，你是让我跟着你走。”狍小伟扭头向前小跑，孟剑伟在后面跟着。

走了不远，孟剑伟听见了小黑熊愤怒的吼叫声。他藏在一块巨石后，探出头仔细观察，发现小黑熊竟然跌进了一个陷阱，一只后腿被铁链子缠住了。

狍小伟径直走到陷阱附近，小黑熊冲着它愤怒地咆哮。孟剑伟明白了，狍小伟真聪明，它采取了诱敌之计，吸引小黑熊追赶它，把小黑熊引到了陷阱里。

孟剑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狍小伟的身边，狍小伟一个劲地用头拱他。孟剑伟看到手机在小黑熊身边的地上，他壮着胆子用树枝去够手机，树枝却被小黑熊咆哮着一把扯过，“啪”地折成两段。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孟剑伟用老婆的手机拨通了同事的电话。不一会儿，同事赶了过来，带着一杆麻醉枪，冲小黑熊开了一枪，小黑熊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孟剑伟跳进陷阱，解开了小黑熊后腿上的铁链子。铁链子锈迹斑斑，估计是好几年前偷猎者设下的。这些年他们巡逻频繁，偷猎者不敢上山，这个陷阱就废弃了。孟剑伟不明白，这个傻狍子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一个陷阱？孟剑伟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带狍小伟巡山时路过此地，当时狍小伟曾在此处徘徊不前，低头嗅着地面，差点滑下去——原来它早就察觉了这个被荒草覆盖的旧陷阱，是偷猎者留下的痕迹。

“好孩子，你居然一直记得。”孟剑伟既惊喜又佩服，轻轻抱住狍小伟的脖子。他和同事把小黑熊抬上地面，拿回自己的手机；又把陷阱填平，守在小黑熊身边，等麻醉的劲头过去。狍小伟围在小黑熊的身边，先用头拱它，又抬起蹄子踢了几下小黑熊的屁股。孟剑伟和同事大笑起来，同事调侃道：“这个傻狍子，调戏起天敌来了。”

天色快暗下来，小黑熊动了一下身子，麻药劲过去了，孟剑伟他们便带着狍小伟下山了。

这场风波后，孟剑伟更加疼爱狍小伟，但他注意到，狍小伟眼中偶尔会闪过一抹过去没有的警觉。尤其是遇见孟剑伟的同事，狍小伟的神情明显变得复杂起来。

初雪降下不久，狍小伟来的次数渐渐少了。直到后来，它再也没有出现。

孟剑伟不放心，常常进山寻找。这天，在一片白桦林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它长高了不少，但右耳尖那撮星形的白毛，让孟剑伟确认那就是狍小伟。

“狍小伟！”孟剑伟呼唤着名字向前走去。

狍小伟闻声抬头，一瞬间，眼中闪过孟剑伟熟悉的光芒，它甚至下意识地踏前了一步——仿佛还是那个迫不及待等奶喝的小家伙。下一秒，它却突然退缩了，毅然转身跃入深林，只在不远的坡上停下，回头望了一眼孟剑伟。

那一眼，似乎少了以往的亲昵，只剩下属于野生动物的、天然的警惕。

孟剑伟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却又释然。风雪渐起，模糊了狍小伟远去的身影。孟剑伟想：人类与野生动物之间，最美的距离不是亲密无间，而是彼此敬畏。他救助它们，就是为了最终能像这样——目送它们重返生命的原野。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插图：孙小片） qXvau8wQlbhRFBCrjkDAqPiMm0FLHqkTWWVs07ggmzka6ozEBIE4w1j8J2NkyK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