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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子与翅子

■ 吴卫华

辛亥革命后,对于大多数吃皇粮的爱新觉罗族人来说,荣华富贵像浮云一样飘走了,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窘境。

爱新觉罗·富源在失去俸禄和爵位的那一年已经三十八岁,他长手大脚,身板挺拔,举止大方,进退有仪,这样的形象和他那尊贵的贝子身份十分般配。可辛亥革命来了,宫里面的小皇帝一逊位,外面的皇亲宗室一概被取消吃白食。那些经营着实体产业的皇族,还能勉强维持旧日风光,像富源这种四体不勤的,只得典卖家里的东西混日子。

起先,出入富源府上的多是典当行的人,隔三岔五地就从富源府里倒腾一些东西出去。后来,左邻右舍发现出入富源府里的人换成花鸟鱼虫市的老板了,不见拿东西进去,也不见拿东西出来,可富源家的衣食用度眼见着优裕起来。一个日薄西山的家族,怎么突然回光返照了?

这时,北京的政权掌握在袁世凯手里。袁世凯处心积虑想当皇帝,想得睡不着觉。老睡不着觉,比死好不到哪儿去。袁世凯吃了许多药,效果都不好。寒冬的一天,袁世凯突然想起他以前在皇宫走动时,慈禧太后曾对他提过一个叫爱新觉罗·富源的贝子,这人有种特殊才艺,或许对治疗他的失眠有效。

袁大总统下令找爱新觉罗·富源,很容易就找到了。袁府里,圆圆胖胖、面团儿般的袁世凯坐在又厚又软的垫子上看报纸,对眼前的前清贝子看都不看一眼。忽然一声蛐蛐叫,“唧——”悦耳动听。这蛐蛐的叫声“发咪”,也就是说叫的是低音,底气足,音色美,让人听得心旷神怡。袁世凯忍不住好奇,丢开手中的报纸,问被自己冷待的富源:“小雪早过,大雪将至,蛐蛐已绝声,怎么还会有蛐蛐叫?”

“这是越冬的蛐蛐在叫。”富源将手按在胸口说。

“听叫声是翅子。”袁世凯一副行家模样。

什么是翅子?蛐蛐发音,分咪音和斗音,即低音和高音。低音音域宽、韵味重;高音刺耳不圆润,叫声短。讲究主儿不听发高音的蛐蛐叫。发低音的蛐蛐名为“翅子”,从梨园行传到宫里和王爷府,随之在京城时兴起听翅子鸣叫。从蛐蛐里选翅子,千百中有时还挑不出一个,在千百个蛐蛐鸣叫声中,若有个翅子叫,则一音压百音。

富源面露惊讶之色:“您知道翅子?”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一个翅子值百两银子,平民百姓玩不起。”袁世凯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有翅子,还有抹子。由于天然的翅子很难找到,梨园界人就用一种药点在蛐蛐的翅儿上,像翅儿上生出的花纹。点药的蛐蛐摩擦翅膀,叫起来跟翅子区别不大,这种被人工点过药的蛐蛐称为‘抹子’。听这样的蛐蛐叫,助眠有奇效。”

富源越发惊讶地问:“您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宫里专给太后养蛐蛐的蓝太监会点药绝技,一日同我闲谈,说过‘抹子’‘翅子’。后来,我还想找他问二者具体区别,可惜他死了。”袁世凯叹了口气。

富源微微躬身:“我来说说这二者的区别吧。点药于普通蛐蛐翅上,是为‘抹子’,确能模仿翅子七八分音色,助眠效果亦不差。然而,‘抹子’终究是后天强求,其声虽似,韵却短促。天然翅子,其鸣叫浑然天成,低回婉转,闻之心神自然松弛,入眠奇速。”

两人一说话,蛐蛐的叫声就停止了。袁世凯上下打量着富源:“听声儿,这蛐蛐可是在你身上?”

富源拿开胸前的手掌,胸前鼓鼓的:“我揣着装蛐蛐的小葫芦,它就在我怀里叫。”

袁世凯说:“我明白了,你这是在用体温养越冬蛐蛐,可见你平日有多宝贝它。”

富源笑了:“我靠给蛐蛐点药养活一家老小。梨园行的和旗人听蛐蛐叫,不只是为了娱乐享受,有时也为了催眠入睡。”

袁世凯大笑:“所以我找你来。”

袁世凯让富源把蛐蛐留下,说见效果了再谈价钱。晚上,屋内暖和安静,蛐蛐很快就畅心快意地叫起来,音韵低回绵柔。袁世凯听了一会儿就觉体酥骨软,沉入酣甜乡中一觉好睡,醒来已是红日染窗。

第二天,袁世凯找来富源:“给你那假翅子真抹子开个价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长葫芦,从箍有象牙的葫芦口倒出一只圆头、宽脖、长翅的蛐蛐。蛐蛐薄亮的翅儿上,有两点极为显眼的花纹,这是蛐蛐被点药后腐蚀出的花纹。有了这样的花纹,平平常常的蛐蛐就能叫出翅子的韵味来,这就是所谓的“假翅子真抹子”。

富源分辩说:“我这是给真翅子点的药,所以才有催眠奇效,您给五百大洋吧。”

“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这是稀罕的真翅子,已能催眠,你为何还要给它点药?”袁世凯眯起眼睛。

“回大总统,这正是小人的独门绝技。”富源的声音带着一丝傲气,“小人在天然翅子上点药,乃是‘点睛’!以特制之药,精准点于翅子纹理交会之处,犹如疏通琴弦之窍。点药后的翅子,其鸣叫不仅保有天然翅子的神韵,更添一层难以言喻的深邃,催眠之速,远胜天然翅子,更遑论寻常抹子。”

袁世凯冷笑两声,让人拿给富源五百大洋。五百大洋算什么!

不久后,富源就被人打死在街上了。

袁世凯不信富源,他认定富源是个奸诈之徒,拿抹子当翅子来诓他。他不知道,那只蛐蛐真是翅子。翅子点药,实在罕见。富源一死,给翅子点药的绝活儿彻底失传。

蛐蛐寿命终有尽时。待那点药的翅子悄然死去,袁世凯的失眠症又回来了。这一次,无论他派人找来什么样的抹子、翅子,却再也换不来夜里的片刻安宁。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孙小片) tRE7rr297t3kcOoBF8u+Zy8zfwyYnHmGubuMBraIpG0fPnw4YAIyUwdQJRnV/N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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