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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王爷的府里，最尊贵的官职是“梅林”。新上任的梅林叫青巴图，他心眼活，点子多，像熟透的藕，似满天的星。相由心生，青巴图生得小且瘦，猴子般灵活，另外他的眼珠子也小，多大呢？像两尾黑蝌蚪，在眼皮下游弋，不瞧人的时候，谁也甭想弄清它转到何方了。即便如此，人家还是蹿上了王府梅林的宝座，成了众人仰慕的主儿。
当初跟青巴图一同进王府的还有个书生，叫满都呼。满都呼倒生得一副好相貌，他身长八尺，浓眉大眼，而且能写会算。王爷第一印象好，便让满都呼管账，意思是培养个一年半载，就把他放在空缺的梅林位置上，既有里子，也有面子。青巴图呢，王爷让他跑外勤，捎话送信，给女眷们买扑粉头油，或是给后厨捎回点油盐酱醋啥的。说白了，是当跑腿用的。
青巴图清楚这点，表面上却沉得住气。他忙前跑后，把王府上下打点得乐乐呵呵。而满都呼呢，也看出王爷的意思，更有梅林那个“官帽”诱着，也卖力气，进账出账做得滴水不漏。一两个月下来，青巴图硬没发现满都呼一点破绽，这让他挠头。时间越长，越对满都呼有利。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是事就有漏洞，看你有心无心了，青巴图终于寻到了转机。
事情出在征税上。因草原干旱，上头的赋税减半，可王爷仍要按以往的赋税收，酿酒、娶福晋、办那达慕，哪样不花钱呢？这样虽苦了广大牧民，王爷的那份收入却不减分毫。当然，这就需要做假账。假账做好了，与对应收缴的牛马羊驼一同上交，也就万事大吉了。青巴图对王爷说，问题就在这儿，那真账本是个“雷”呀，说不上哪天弄爆了，会让王爷你有嘴说不清啊！王爷一把抓住青巴图的手，他咋不知道这是抱着个“雷”呢，只是想不到万全的法子。青巴图说，做账得两个人，分开做账，都让他们以为自己做的是真账。收上来，王爷毁一本，就没事了。王爷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那就再请一个做账的吧。青巴图说：“王爷，那满都呼今年可啥都知道啦。”一句话，让王爷惊得杯子掉在地上。
满都呼被辞那天，青巴图带酒过来为他送行。满都呼感动得热泪盈眶，声言在王府管账问心无愧，但更大的收获是，能与青巴图相知相逢啊！两人举杯，洒泪而别。后来，有人说满都呼倒在半路，被野狼祸害了。王爷和青巴图还抹了泪，派人厚葬了他。
满都呼当然不知道，王爷本不想要他的命，是青巴图流着泪说：“只有死人不说话，王爷是善人，奴才代劳吧。”王爷咳嗽几声，向外挥挥手。
青巴图当上梅林第一天，他看见王爷的目光老往小丫鬟塔娜身上瞄。塔娜进王府五年了，再有半个月就出府，成自由身了。现在，她走路轻快，眼底和眉梢都往外迸喜气。青巴图还知道，这个丫头早许给牧马人苏和了，两人相约出府就完婚，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青巴图在王爷的目光里看出了许多内容，咋说呢？像火球，像钩子，像嘴巴，能烫人，能抓人，甚至能吃人。观察几天，觑个空，青巴图找来塔娜。塔娜垂首立着，裤腿子跟着微微抖。青巴图眼珠子转了半天，问：“你还想出府吗？”塔娜带着哭音连连说：“想，想啊！”青巴图说：“那你太没眼力见儿啦！”塔娜不明所以地看着青巴图。青巴图说：“王爷的洗脚水，你咋不打？你咋不洗？”塔娜冤枉地说：“福晋说我老大不小了，晚上就别进王爷的卧房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青巴图说：“你可真行。这是福晋体谅下人，你们更应该尽心尽力，回报人家这片心。”一片愧疚之色罩在塔娜脸上，青巴图接着说：“你看看，福晋出门两天了，王爷的脚都洗不成，这算个啥？”塔娜喃喃道：“我、我怕……”青巴图笑了：“我看你是不想出去了，明天我把苏和抓起来，让你完不了婚。”塔娜的脸色又白了。
那晚，塔娜哭着从王爷的卧房里跑出来，没想到竟悬了梁。王府传出话来，说塔娜是被蛇咬了，丢了命。谁知，苏和听到消息，醉酒坠了崖。人们纷纷惋惜，有人说，生前团聚不了，死后团聚吧。
王爷听到传来的话，心里狠狠地骂道：“下贱的奴才，还想到那边团聚？做梦！”
过完年闹社火，晚上有汉地的戏班来演出，演的是《梁祝》。看到后面，梁山伯与祝英台死了，葬在一起。枝枝叶叶将坟墓裹住，上面飞出一对蝴蝶……王爷心里一堵，迷糊了过去，四周一片惊呼声。
原来，那晚王爷劝塔娜，做个妾吧，嫁那穷小子有啥好？现在，自己的女人真要跟穷小子团聚了，这哪行？王爷的病情日益加重，王府里一团乱麻。
过几日，福晋急召青巴图，说是王爷梦见满都呼浑身血污，要在那边替王爷阻止他们“团聚”。青巴图眼珠子急转，面如土色。果然，福晋接着说：“王爷不放心，觉得还是你过去才妥当。”
去是能去，回可就永远回不来了。青巴图百口莫辩，几次想要逃，福晋却早令兵丁围住房子，要青巴图“体面”。
半夜，有人来催，却见青巴图在用纸糊官印，正要烧掉。来人问缘由，青巴图黯然道：“没官印，我去了也是白去啊！”
（发稿编辑：吕 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