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没白跑

■ 蒋诗经

陈木是个出租车司机。这天上午，他送客人去郊区，回程的时候，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抱着个小木匣，站在路口向他招手。

出租车送人到郊区，一般回程都是放空，如果能带上一个客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陈木停车后，殷勤地将老人扶上了车，问老人去哪儿。老人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先去城里再说。”

这老人脾气可不太好，陈木笑了笑，也没在意。车开了没多久，老人腰间的老年手机响了起来。老人接通电话，大声地冲电话那头发起了火。陈木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电话是老人的女儿打来的。几天前，老人参加抽奖，竟然中了大奖，奖金有二十多万元，可钱还没拿到手，两个儿子就都吵着要“保管”那张奖券，一个说要给大孙子买辆车，一个说要给二孙子作教育经费。老人一生气，决定谁也不给，自己去城里兑奖取钱。女儿听说后打来电话，劝老人先回家再说。

在女儿的劝说下，老人渐渐消了火气，无奈地说，这钱迟早是他们的，他就是看不惯两个儿子你争我夺没出息的样子。挂上电话，老人不好意思地对陈木说，他不去城里了，能不能送他回上车的地方。陈木掉转车头，到了刚才的路口，老人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村子，说：“就停这里吧，往前走几步就到了。”陈木让老人下了车，刚才搭乘的一点路也没收钱。

陈木继续向城里开去，半路上等红灯时，无意中回过头，发现老人的木匣子丢在了车上，上面还挂着一把明晃晃的新锁。陈木下意识地掉转了车头，回到刚才老人下车的路口，可哪儿还有老人的影子。陈木又四处看了看，发现这一带比较偏僻，根本没有监控。

陈木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记得老人上车时，抱着木匣子像抱着宝贝，莫不是中奖的奖券就在里面？之前听老人说，这奖券是不记名不挂失的，也就是说，谁得到奖券，谁就能拿到那二十多万。正值夏天，老人上车时只穿着短裤和汗衫，这么贵重的奖券如果放在裤兜里，被汗打湿可就糟糕了，放在匣子里最保险。陈木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回到车上，立刻发动车子，驶离了那个路口。

一路上，陈木再也无心载客，只在脑子里盘算应该怎么办。小木匣虽然上了锁，打开不过是一榔头的事，但为谨慎起见，陈木还是决定暂时不动小木匣，等过两天再说。如果两天后还没有动静，就证明老人根本不记得车牌号，一切就都安全了……

想到这里，陈木没再回城，而是将车直接开回了几十公里外的农村老家。他好长时间没回家探望母亲了，也该陪陪她老人家了，顺便也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看事态的发展。

母亲见到陈木回来，格外高兴，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到了傍晚，陈木并没有接到电话说有失主要寻找失物，他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

天色渐黑，鸡上笼了，母亲在屋外唤鸡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急切。陈木探头问是怎么回事，母亲焦急地说，有只老母鸡不见了。陈木笑着劝母亲算了，就是丢了，也值不了几个钱，母亲却着急地非要去找不可。陈木无奈，只能陪母亲四处寻找。

在村后山边的一个红薯窖里，还真找到了那只母鸡，不是一只，而是掉进去了两只。陈木跳下去，将两只鸡都抓了上来，笑着调侃：“妈，你看，丢的母鸡不但找到了，还多赚了一只。”母亲拉下脸说：“胡说！我这就去村里问问看，谁家丢了鸡。”

陈木觉得母亲有点小题大做，明天再问也不迟。母亲说：“你没看我丢了鸡那么着急吗？人家丢了东西，不也着急？”就这样，陈木不得不陪着母亲在村里问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丢鸡的人家。

回到家里，陈木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妈，要是今天捡到的不是一只鸡，而是二十万块钱，你会不会还给人家？”

母亲毫不犹豫地说：“不是我们的东西，再多也不能要，要不然，良心会不安的。”

夜里，陈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知道，还是那张奖券闹的。纠结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陈木下了决心，主动去归还奖券。母亲说得对，不是自己的东西，拿了良心也不会安宁的。他庆幸自己昨天没将小木匣打开，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

出租车开到了老人住的那个村子，陈木找到一家小超市，向老板打听。这时，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他说自己听到陈木描述的老人外貌，就是他的父亲，问陈木有什么事。陈木留了个心眼，问老人昨天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中年人一听，赶紧把陈木拉到一边，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父亲丢的是一个小木匣，匣子里应该是一张奖券，可是……丢了就丢了，你还找来干啥啊！”

陈木一时有点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年人就解释了一番。

老人中的其实是一张假奖券，但老人年纪大了，已有些糊涂，坚信只要给骗子汇去八千块钱的手续费，就能拿到二十万奖金。老人的两个儿子怎么劝他也不听，他们只好说要替老人“保管”奖券，再去领回这二十万。哥俩还编借口说这二十万会用在别处，也就是老人所说的“大孙子要买车，二孙子要留着作教育经费”。昨天，老人趁人不注意，出了村，幸好被老人的女儿发现了，打电话将他劝了回来。回来后，老人这才发现奖券丢了，懊恼不已。老人的儿女们终于松了口气，斩钉截铁地告诉老人说肯定找不到了，谁捡了二十万会还给他？最后，老人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在老人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可没想到，陈木竟然又将小木匣送了回来。这要是让老人知道，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中年人说完，当着陈木的面，撬开了小木匣的锁。匣子里除了一些证件，果然有一张设计粗劣的“奖券”。至此，陈木终于明白中年人说的都是真的。

中年人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两百元钱：“不管怎么说，你把我父亲的东西送来，我还是很感谢你，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点钱就算是路费吧。”

陈木哪里肯接，扭头上了车，离开了村子。

回程中，陈木感觉心里比昨天要轻松许多，甚至还有些高兴。他是为老人并没有两个不孝的儿子而高兴，也为自己听了母亲的话，抵挡了诱惑而高兴。虽然那二十万是假的，它的诱惑却是真的。

一路上，陈木意外地发现，路边的风景一直很美，这一趟，真的没有白跑。

（发稿编辑：吕 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