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的眼睛

森村诚一（1933-2023），推理小说作家，日本推理文坛“五虎将”之一。本故事改编自他的同名小说。

肥羊落坑

本山是个颇有魅力的男人，最近，他认识了一个叫富枝的银行女职员，两人很快成了情侣。本山常常向富枝灌输一种理念：恋爱是两人间的私事，没必要让外人知道，再说，“秀恩爱，散得快”嘛！他要求富枝将他们的恋情保密，富枝是“恋爱脑”，很听本山的话，于是爽快地同意了。

这天，富枝又被一位挑剔的客户投诉了。见到本山后，她大倒苦水：“在窗口工作太受气，估计过不了几年，我就会被那些难伺候的‘上帝’给气死！”

本山趁势提议：“上班当然是没有前途的，不如我去找只‘肥羊’，咱俩合作，狠狠捞上一笔，然后远走高飞，怎么样？你在银行工作这么久，有没有漏洞可钻，你还不清楚吗？”其实，本山从认识富枝那天起，就谋划着要利用她的工作进行诈骗。

富枝想了想，一咬牙：“好吧，就当是某个倒霉蛋替所有客户赔偿我精神损失费吧！”

不久，本山就相中了一只“肥羊”——神奈川县的一个老农，名叫半次郎。他靠出卖土地一夜暴富，但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子女将来继承他的遗产时，要交70%的遗产税，这比割他身上的肉还让他难受。

对本山来说，这却是个绝好的目标。于是，他化名塚本，乔装后混入了一个旅行团，半次郎也是团员之一。“塚本”事先做了功课，与半次郎话题不断，两人成了忘年交。

半次郎忍不住向“塚本”抱怨起遗产税的事，“塚本”神秘一笑：“老哥要是相信我，我倒是有法子——你先从银行把钱都取出来，不过别要现金，让他们给你换成银行担保支票。要知道，提着大笔现金走在路上可不太安全。然后，你将支票用化名存入东京的住井银行。我在那里有熟人，她给好几个想逃避遗产税的人办过这种存款，都没事。因为用的是化名，税务所也不会知道，自然不用交税了……”

在这精心设计的话术诱导下，半次郎钻进了本山和富枝为他私人定制的骗局，将支票存进了住井银行，经办人正是富枝。老头很听话，富枝让他在哪里签字，他就在哪里签字。拿到存折后，“塚本”贴心地叮嘱他：“把存折保管好，等到你或者孩子们想用钱了，就带着存折过来，输入密码就能取款。从神奈川到东京，坐车也方便。对了，要是存折丢了或者损坏，就提前把存折单号抄下来，到时候凭着单号和密码也能补办。”

可怜的老头还不知道，他手里的存折根本取不出钱，支票上的钱都被转移到了富枝手里。半次郎拉着“塚本”的手，感激地说：“多亏你了，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塚本”笑道：“老哥家自酿的酒我特别喜欢，那就辛苦下次多酿几瓶吧！”

枝节横生

送走半次郎后，本山琢磨着得尽快哄富枝把钱取出来交给他。恰好这时，他收到了来自信州的两个包裹——来得正是时候！当晚，本山带着其中一个包裹来到富枝家：“这是之前我四处物色‘肥羊’时，顺手在信州给你预订的，等了整整三个月，今天刚送到，鸽爷亲手做的哦！”富枝非常喜欢收藏民间手工艺品，听到“鸽爷”时，眼睛都亮了：“是鸽子车呀！”

鸽子车是信州出产的一种乡土玩具，用木材、泥土、藤等为原材料，做成鸽子的形状，安上车轮便可活动，非常精巧。当地有位一生制作鸽子车的老人，人称“鸽爷”，手艺极好。哪个民间手工艺品爱好者不想收藏他亲手做的鸽子车呢？本山的这份礼物可算送到富枝心坎儿里了。

本山邀功道：“那天我到店里时，鸽爷已经打烊了，我特意去他家里拜访，拜托他帮我再做两辆鸽子车，我们好一人一辆。虽说过程辛苦，但看你这么高兴，值了！”富枝感动极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明天我就把钱取出来，你拿着，好好为我们规划未来。往后余生，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本山温柔地看着富枝，又指了指包裹：“快打开看吧。”富枝小心地拆开包裹，双手捧出鸽子车，眯起了眼睛：“啊，真好玩！”

“咦，怎么没有眼睛啊？”富枝突然惊叫。本山仔细一看，鸽子的确没有眼睛——可能是鸽爷忙中出错，忘了给鸽子装眼睛了。

“没关系，我那儿不是还有一辆吗？这辆盲鸽子车先在你这里放几天，回头把我的那辆换给你。”

富枝不忍道：“怎么能让你收藏一辆有缺陷的鸽子车呢？”

本山笑道：“我倒觉得盲鸽子车别有一番风味呢！不是有个词叫‘缺陷美’吗？”富枝听了，头往本山肩头一靠，甜蜜地笑了。

没想到半月后，由于邻居家失火，富枝家也被烧了个面目全非。她简直要疯了，立刻打电话向本山哭诉：“我所有的藏品都烧没了！那些珍贵的手工艺品是我多年来好不容易才搜集起来的，现在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本山耐着性子安慰道：“没事，我们现在有钱了，明天你就辞职，然后我们满世界旅游去，把你喜欢的玩意儿再搜集起来嘛……”

这女人太情绪化了，跟她在一起后患无穷。挂断电话后，本山心里盘算着：反正钱已到手，她对我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她从未对别人提过我，也没来过我家；我每次去她家时，也没人看见。只要除掉她，就没人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也没人知道我就是“塚本”。这场火来得太及时了，把我在她家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倒省了不少事。

说干就干，几天后，本山将富枝骗到僻静的山里，将她杀死并就地掩埋。两天后，本山就在报纸头条看到关于“神奈川老农被骗，银行女职员神秘失踪”的报道。原来，半次郎为了给长女准备嫁妆，拿着存折去住井银行取钱，却被告知无钱可取。警方根据种种线索，正在通缉富枝和塚本。

好险，幸好已经把容易失控的富枝解决了，而“塚本”根本不存在，何足畏惧？本山暗自庆幸。

就在本山以为一切太平后，竟意外收到了一封来自鸽爷的亲笔信。原来鸽爷清点材料时，发现多了一对塑料眼珠。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把一辆没装眼睛的鸽子车寄给客户了！为了弥补过失，他根据客户们订货时留下的收货地址，一一去信询问：“无论您收到的鸽子车有无缺陷，请务必回函告知，随信附上回函邮资。若鸽子车有缺陷，也请寄还给我，我会重新邮寄新的鸽子车给您，并补偿运费。”

那辆盲鸽子车还没来得及换，就在富枝家的大火中被烧掉了啊，该如何回复鸽爷呢？若如实告知，自己和富枝的关系就可能暴露……思虑再三，本山选择不回信，希望能不了了之。

鸽眼追凶

另一头，鸽爷通过其他客户的回信，确定了盲鸽子车就在本山这里。因为一直没收到本山的回信，鸽爷便又写了一封信：“由于敝店的疏忽，错将盲鸽子车寄送贵处，不胜歉疚。如果您觉得退货麻烦，敝人将登门为您调换。”

这老头咋这么多事儿，不就是一辆没有眼睛的鸽子车吗，还要亲自上门！本山想搬家逃走，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妥。他对现在的住所十分满意，而且支付了高额租金，突然搬走的话，不仅经济上会受损失，更容易引起邻居们的怀疑。

把我这辆鸽子车的眼睛抠掉，不就行了？反正鸽爷又不知道是哪辆鸽子车没有眼睛。于是，本山拿出自己那辆鸽子车研究起来。塑料眼珠是通过一根细铁丝固定在鸽体上的，用工具拔掉细铁丝就能摘除。为慎重起见，他还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拔取铁丝的部位，没有发现任何痕迹，简直算得上完美。

本山立即将这辆“手动致盲”的鸽子车寄给了鸽爷，鸽爷也很快将装了眼睛的鸽子车寄回给了本山，看起来并未起疑。

半个月后，富枝的尸体被发现了。警方推测，凶手就是和她一起诈骗半次郎的塚本，杀人动机则是为了独吞赃款。虽然塚本和半次郎旅游时，大家一起拍过大合照，但照片太模糊了，根本无法确认身份。本山读到报道时，得意地想：幸亏当时我还乔装了呢！

谁知一周后，警察突然来到本山家，问道：“你给信州的鸽爷寄过一辆有瑕疵的鸽子车，对吧？”

本山不以为意：“我从他那里订购了两辆鸽子车，有一辆没有眼睛，他写信让我寄回去的。”

警察皱眉道：“鸽爷给你写信后不久，就收到了那辆没有眼睛的鸽子车。但奇怪的是，几天后，他又收到了你的那辆盲鸽子车。”

本山一愣，随即满不在乎地说：“也许有另一位客户也收到了没有眼睛的鸽子车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警察摇摇头：“那人叫富枝。其实，她不是鸽爷的客户，因为她从没向鸽爷订过鸽子车。她的鸽子车是朋友送的，拆开包裹后发现没眼睛，就给鸽爷写信请求调换。”

本山心中一惊：包裹上有鸽爷的地址！天啊，这女人怎么这么心急，都说了把我那辆换给她！

“更蹊跷的是，鸽爷寄给富枝的新鸽子车被退回，因为她失踪了。”警察分析道，“鸽爷收到两辆东京寄来的盲鸽子车，可店里只多了一对塑料眼珠，所以其中有一辆盲鸽子车不是鸽爷忘了装眼睛，而是客户自己抠掉了鸽子眼睛。客户为啥要这样做？估计是盲鸽子车不在他手里。是弄丢了，毁掉了，还是送人了？他为啥宁愿抠掉鸽子眼睛，也不说实话呢？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什么秘密？鸽爷一开始也没深究，直到看到富枝被杀的消息，他恍然大悟：那个客户就是送鸽子车给富枝的人，和富枝的死脱不了关系……跟我走一趟吧，‘塚本’，半次郎还等着见你呢！”

居然败在一个手工艺人的手里！本山面如死灰地瘫倒在地。

（编译：徐明中；改编：白云红叶）
（发稿编辑：丁娴瑶）
（题图、插图：孙小片） J6pCjFC3417231aVNdhZRkJE6LjXPHSWlhQ4yRg1ecBB6P674u8VV3C1vZEgjq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