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此一味的秘方里，藏着幺伯的温柔与成全。让卤香传承，让善意生根。

幺伯和“李鬼”

@曾颖

幺伯最近遇到一件烦心事——在他摆卤菜摊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竞争者，以奇怪的竞争方式，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幺伯做的是熏卤，其特色产品有熏牛肉、熏排骨、肉松、熏鱼、卤鸡腿鸡翅。幺伯的摊，就摆在县中学初中部正门，故而好吃嘴们给了他一个亲切而简洁的定位：“初中部对门。”

幺伯的烦恼，与此有关。

据熟人讲，最近一段时间，在幺伯摆摊的地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另一个菜摊，其时间点，正好是每晚九点半幺伯收摊之后，卖的货也与他摊上的大致重合。一些先前吃过幺伯摊上货物的食客，半夜嘴馋来买过，吃着远不是那味儿。最初幺伯没在意，但架不住说的人太多，就有点上心了。

幺伯决定杀个回马枪，会一会这个“李鬼”。幺婶当然知道他的脾气，以及由此可能产生的后果，于是说：“先不着急发火，今晚侦察一下再说。我们俩出面都不太方便，就请邻居帮忙，查看一下对方是什么来路，也好有个应对，免得直接上去老王见面，就没回旋余地了！”

幺伯要去找热心肠喜欢帮忙的李阿姨，幺婶却让他去找说话慢腾腾的吴婆婆。

那天晚上，吴婆婆等幺伯收摊之后，就摇着扇子到学校对门晃悠。不一会儿，一辆三轮车就出现了，车主是个瘦弱的年轻人，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形象与他摊位上的鸡翅膀鸭脚和熏排骨严重不配。

吴婆婆就上去搭讪闲扯，小伙子开摊无事，也和她天一句地一句地闲聊。吴婆婆从庞杂的信息中梳理出一条脉络：小伙子是郊区农村的，原在外地读书，因为母亲生病了，辍学回家，白天在医院照料母亲，晚上出来挣几个钱，他的父亲在贵阳打工，收入高一点，就负责妈妈的医药费，他则负责伙食费，听人说初中部对门的卤摊好吃，就在家里试卤了一些，趁晚上来这里捡个漏，就算卖不完，还可以自己吃……

吴婆婆回报回来的消息，让幺伯一时无语。沉思了良久，他让吴婆婆晚上再去，把那小伙子摊上的东西，每一样买一点回来，挨个儿认真尝了一遍。然后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长长的几段字，其内容大致是卤水里什么香料该增、什么该减，糖汁应该炒到什么成色，如何判断油温，火鸡翅应该先码几成色的盐再下卤锅，红油里应该加什么大料，牛肉松应该用几号的铁刷。从学校毕业以来，他从来没写过这么多字。他说这个年轻人是聪明人，而且孝顺，应该帮帮他。

年轻人拿着那页字体嘈杂错漏百出的纸，哭得跟泪人一样。第二天摊上的食物，就有了明显的改观。幺婶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和人打架，怎么还把手艺都传给了人家？”幺伯憨厚地笑道：“你不让快嘴的李阿姨去侦察，而是让心慈的吴婆婆去打听，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之后的日子，幺伯每晚比平日收摊早一个小时，别人说起晚上那个小摊的事，他都会笑笑，说：“是我徒弟！”

说小摊味道不对的主顾，越来越少。我很佩服幺伯的智慧与善意，但他总是把功劳归给幺婶，他只是不想让“初中部对门”那个摊，变了品质。那孩子每晚守摊都在看书，肯定不会是我们长久的竞争对手。

半年后，小摊没有再出现。有人说，那孩子的妈妈已去世了。也有人说是出院了，他也就回学校继续读书了。幺伯更愿意相信后一个答案。

白丁儒摘自《川味人间贰》文化发展出版社
发稿编辑：胡捷 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