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根做出的玫瑰,是阿嬷用最笨拙的手,折出的最温柔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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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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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下班的时候,太阳总是快要落下去了。
“阿嬷,我买菜回来啰!”莹一边轻快地唤着,一边推开门。
“乖孙回来啰,乖孙!”阿嬷含糊不清地应道。莹打开门,见她在藤椅上前倾着身子,脸上透着喜。“阿嬷,你猜我买了什么菜?”莹放下大包小包,系上了碎花围裙。“白菜,嗯,猪肉、白菜。”阿嬷反反复复地答。
“好聪明,猜对了白菜,今晚吃鱼,还有豆腐,好不好?”她歪着头,用手摸摸阿嬷皱皱的脸。莹把一扎小白菜放进菜篮,突然记起什么,回身从提包里擎出一枝红玫瑰。她笑了一声,问:“阿嬷,靓不靓?”
“你摘公园的花呀。”
“别人送我的,阿嬷。”莹微微润红了脸,找了一个空瓶子把花插上,左右看了几遍,又笑着摸摸阿嬷的脸。
莹把餐桌摆在阿嬷面前,盛好饭,想想又把那枝花拿过来摆好。“阿嬷,你知道送人玫瑰花是什么意思吗?”莹仍不拿筷,出了会儿神,两只黑眼亮晶晶。她自己先笑着答了:“就是说人家中意你啰。”
送她玫瑰花的那个人,叫阿峰,看起来很有涵养。他在楼上的计算机城上班,常常会来店里复印。莹喜欢跟他说话,他也是吧,资料印好了也不急着走,一点点小事都能聊好久,然后,他就带来一枝玫瑰花,轻轻地插进她的笔筒。
连阿嬷也识得逗趣,下次莹回家问:“阿嬷,你猜我买什么菜?”她就会应,虽然有点含糊不清:“白菜,嗯,猪肉、白菜,还有玫瑰花。”
莹总是回头一笑,摸摸阿嬷的脸说:“好聪明哇,猜中了。”
日子就是这样,她笑吟吟地如常煮菜,和阿嬷聊天,却难免分心,忽然会想起阿峰。
这晚阿嬷洗干净,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莹举着电蚊拍在帐子里巡一遍,刚要放下帐子,阿嬷伸手拦了一下。
“阿嬷,你要去厕所吗?”
“没有,就是看看我乖孙。”
“怎么了,阿嬷?”
“我好老了,时刻想自己为什么还没死,拖累你。”阿嬷牵着莹的手,“又好怕人死了,再也看不到我乖孙。”
“阿嬷,又乱想,知道吗?你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直到你乖孙也做阿嬷!”莹捏捏她的手。
带上门出来,莹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阿嬷知道了什么。看看手机,没有阿峰的短信,这才坐下发呆。阿峰要去珠海了,想让她一起去,他说:“跟我去珠海吧,能看到海的,咱们结婚。”
“可是阿嬷……”
“你有权利过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那些阿嬷睡得很熟的夜里,她就这样坐着发呆。
颐和康乐院是她最后考虑的地方,她去看过两次,院子很大,有花有树有鸟,老人们坐在一起看电视,都是很开心的样子。她对阿嬷说:“阿嬷,我要出差了,要去好长时间。”阿嬷会懂吗?她叹口气,接着说下去,“我送你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等我回来再去接你,好不好?”
“好呀。”阿嬷应得很清楚。
有时阿嬷好像什么都明白,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记得要带哪双鞋、哪个杯子。“福寿衣放进去哦。”阿嬷交代。早几年她就准备了整套的福寿衣,用红布包着,放在衣柜顶层。
那天早晨阿嬷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把随身小花布包挂在颈上,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取下,把里面的东西清点一次。
到了康乐院,要她在大堂长椅上等,莹去办手续。关于白菜的问题,莹和司务主任有了争吵。
“可是我阿嬷只吃白菜,其他的瓜菜她不吃的。不吃白菜,她很容易便血。能不能给她开小灶,每天煮一点白菜?”
“这么金贵,干吗送她来这里呢?”
莹生气,心想要不要找院长投诉,还没来态度就这样恶劣,怎么放心把人托付给他。走出前廊,远远看见阿嬷,孤零零地在椅子上打盹,佝偻着肩,抓着布袋的枯手缀着暗斑。从没试过这样的距离看阿嬷,她好小好弱。吊扇在房顶上旋转,微微吹动她灰白稀疏的发,原来阿嬷已经那么老了。
想起幼时,父母早亡,阿嬷就如同亲生爹娘。从很小长到很大,世界上只有一个这样的阿嬷。
她擦眼睛,躲在转角擦了一遍又一遍。
“阿嬷。”莹扶住老人的肩。
阿嬷醒来,以为她要走,连忙举起手说:“拜拜。”莹牵着她的手说:“这里不好玩儿,我们一同回家。”
阿峰还是走了。
莹也知道,总有一场伤心事,也许不止一场。可回家的时候,在车上她却不禁一路地掉泪,止不住地,纸巾湿了一张又一张。
还好能在阿嬷面前装出笑来。“阿嬷,我买菜回来啰!”
“乖孙回来啰,乖孙!”
“猜猜我买了什么菜?”
“白菜,嗯,猪肉、白菜,还有玫瑰花。”
“嘻嘻,对了一半。”她一副调皮轻松的样子,“没有玫瑰花啰!”吃饭的时候,阿嬷从身边捧出一只碟子,用小时候哄她的语气说:“乖孙,有好东西给你看哦。”她含糊不清却又无比温柔,“不用流眼泪哦,阿嬷给好多个‘中意你’,好多好多。”
莹低头看去,白色的瓷碟里,盛满一朵朵头脸上仰的小白菜根,那些齐齐切剪的白菜根,你一定从未发现,从正面看,一层层晶莹洁白的苞,瓣瓣曲折婉转,好生生地簇拥着一点翠绿的芯,看上去,竟像是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她叫了一声“阿嬷”,大声地哭了出来。
慕吉摘自《一念,半生》中国华侨出版社
发稿编辑:杨怡君
图:豆薇
6.别人减肥靠运动,我减肥靠P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