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杀猪的日子恍如昨日，如今佳肴满桌，却难有年滋味。人生百味，尽在岁月中。

过年杀猪

@唐风

过年，杀猪是重头戏。家里有了杀猪菜，年味儿就浓了。

父亲早就有了杀猪的打算，过罢腊月二十，心里还在反复掂量着是收购站缴猪划算还是杀猪更划算？农家养一头肥猪不容易，饭前饭后，父亲与母亲常为杀猪的事情窃窃私语，父亲很坚定杀猪的想法，母亲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

临近杀猪，父亲会关照母亲不要再喂猪食了。因为就要杀猪了，这一盆猪食喂下去也不会再长出猪肉来。母亲心肠软，不舍得亏待喂养了一年的肥猪，偷偷地喂一些猪食。

肥猪在猪栏里悠闲地溜达，人们打量着这头猪，更多的话题是这头肥猪可以杀出多少猪肉？人们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头猪这么肥，百斤毛猪出七十斤猪肉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接下来的话题就是议论养猪是不是划算？喂养的工钱暂且不说，细算下来，除去玉米、稻糠、麸皮、红薯叶这些杂粮粗食，真的没有赚头了。村民们反过来相互安慰：“养猪就是零攒钱，不养猪，咋会有这么一疙瘩整钱？”说到这里，人们都认为这话是对的，很欣慰。

一年的喂养，母亲与肥猪很熟悉了。逮猪，母亲进入猪栏给肥猪抓痒，肥猪很温顺地卧倒，比七品县令还舒坦，待到肥猪昏昏欲睡，众人擒拿捆绑，一拥而上，肥猪万万没有料到身陷八面埋伏，使出浑身力气挣扎。捆绑的肥猪被抬上了架子车，母亲敲着猪槽锣锣地叫着，意为引叫着下一年的肥猪。

屠户早已烧开了一大锅水。屠户身穿皮革围裙，手提尖刀，威武彪悍，令人不寒而栗。屠户看到血案上的肥猪亲热地喊一声“伙计，对不住了”，言罢，齐眉短棍照准猪的耳根处狠命地砸了下去，肥猪浑身乱抖，屠户手执柳叶尖刀照准肥猪的脖窝斜插进去，刀子拧转几下，呼喊着：“送盆过来，接猪血。”

众人一片唏嘘。

屠户在猪的四条腿各剔开一个小洞，用一根细长的铁棍戳进肥猪的皮层里左左右右疏通着，拔出铁棍，深吸一口气，嘴巴鼓得跟气囊似的，噙着小洞吹气，一会儿，肥猪鼓得像只牛皮筏子。肥猪被抬进翻滚着浪花的滚水锅里，一阵搓刮滚烫，白亮亮的肥猪被抬上了血案，开膛破肚，大卸八块，此时，人们恍若隔世，感叹下辈子托生什么都好，千万别托生猪。

屠户执刀掌秤，父亲恭让着买猪肉的村民。村民们相互推让，各自装出很贫苦的样子。二叔吸溜着嘴皮说：“过年，俺家客人不是太多，买十斤猪肉，够用了。”父亲撺掇着：“一年哩，大人孩子忙活一年，不多吃些吗？”二叔的手弓拢成瓢状放在嘴边呵着热气：“今年家里事多，罗锅腰上树——前（钱）紧，不敢多吃。”

父亲很大方：“没钱没事，尽管拿去，我不会找你讨账。”

屠户手起刀落，割出的猪肉比二叔报出的数目多出二三斤来，说话生猛：“没钱？刀压在脖子上像宰猪一样宰你，看你有钱没有？抠抠索索的，啥货！”

村民们喜欢屠户生猛的说笑，话寒，听着有滋味。

尽管多出二三斤猪肉，二叔也能承受，说着：“多就多一些吧，不知道兜里的钱是不是宽绰。”二叔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来。其实，二叔的钱还是很宽裕的。人们故作惊讶：“你千万别碰上土匪了啊，钱这么多！”二叔很小心地把钱折叠好装进夹层的衣兜里，扳着指头算着细账：“孩子上学，婚丧嫁娶，哪一宗不得花钱？买这些猪肉不能算少了。”父亲说话豁达敞亮：“自家养的猪，有钱没钱，我会不让你吃猪肉？”二叔急忙回应：“不，不，我不做没有土打墙的事。”

收账，父亲只收取整数，不足一块钱的零头不再收取了，双方反复推让，父亲说话很响亮：“人情重要，我能都看成钱吗？”二叔只得作罢，递过一支烟来，各自心满意足地吸着。

年夜饭过后，父亲唠叨着：“过年，我咋吃不出一点年味儿呢？”

村民把买来的猪肉用一根红色的塑料绳系着，一路说笑着各自回家了。家里的老婆孩子像露头小燕子一样在院门口等待着，看见过年的杀猪菜，孩子们乐不可支，老婆赶紧找来一个大盆，舀进一些清水把猪肉泡上。安顿下来，老婆抱怨着买来的猪肉稍微有些多了，男人很大气：“过年哩，不用太省。”

俺家煮杀猪菜，母亲很怜惜我，煮好的猪肉捞出锅，骨头缝里粘连的猪肉故意不剔干净，留给我啃骨头。母亲看着我馋猫一样啃着猪骨头，既幸福又心酸，很怜惜地想着自家孩子好久没有吃过猪肉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四十多年。

放年假，一年难得轻松这一回，摆开桌椅，我和妻子喊来姐姐、姐夫打“亲情麻将”。父亲看着我们打麻将很着急，一直问着我今年的年咋过？妻子从钱包里掏出一万块钱压在桌上，心不在焉地说着：“过年，咱有钱，啥都不是事儿。”我告诉父亲：“我已经预订了套餐，冷荤热肴，点心茶食，翡翠白玉汤，龙虾海参鱿鱼，一应俱全。”

除夕夜，我们全家用餐，我给父亲斟了一杯酒，父亲抿了一小口儿，说是喝不惯，还是家酿的米酒好喝，我笑了：“这是一千多块钱一瓶的好酒，喝不出美味来，真是白瞎这酒了。”妻子夹起龙虾送进父亲的餐盘里，父亲尝尝，摇摇头：“不比往年的杀猪菜好吃。”年夜饭过后，父亲唠叨着：“过年，我咋吃不出一点年味儿呢？”

发稿编辑：胡捷
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