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为了庆祝自己到了投票年龄的生日，约翰尼一连喝了三天酒。之后凯蒂把他锁在了卧室里，让他找不到酒喝。他不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发起了酒疯。他一会儿哭，一会儿恳求给他酒喝。他说他很难受。她告诉他这是好事，难受会让他坚强起来，给他一个教训，以后就不会再酗酒了。可是可怜的约翰尼就是坚强不起来。他变得更柔弱了，又哭又叫，活像爱尔兰传说中的哭号的报丧女妖。

邻居们猛敲凯蒂家的大门，叫她为这个可怜的人做点什么。凯蒂的嘴唇冷冷地抿成一条线，叫他们别管闲事。但即便她跟邻居们闹掰了，她也知道这个月过完必须搬走。约翰尼让他们丢尽了脸面，他们没法再在这儿住了。

傍晚时分，约翰尼撕心裂肺的哭喊让凯蒂不安起来。她把两个孩子放到婴儿车里，去了茜茜的工厂。她让受够了茜茜的工头叫机器旁的茜茜出来。她把约翰尼的事告诉了茜茜，茜茜说等她忙完了马上过去，好好修理他一番。

茜茜向一个男朋友咨询了约翰尼的情况。朋友给了她一些指示。于是，她买了半品脱上好的威士忌，把它藏在丰满的胸脯中间，把紧身胸衣系好，外面穿上连衣裙，扣好扣子。

她去了凯蒂家，告诉凯蒂，要是让她和约翰尼单独待一会儿，她会把他治好。凯蒂将茜茜和约翰尼锁在卧室里。她回到厨房，一晚上趴在桌子上，等着。

约翰尼见到茜茜时，他那可怜的混乱不清的头脑清醒了一会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你是我的朋友，茜茜。你是我姐姐。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一杯酒喝吧。”

“别着急，约翰尼，”她用温柔的声音安慰道，“我这儿有酒给你。”

她解开腰间的扣子，露出一连串白色刺绣荷叶边和深粉色缎带。房间里弥漫着她身上香囊散发出的甜美芳香。约翰尼盯着她解开一个精巧复杂的蝴蝶结，再解开紧身胸衣。这个可怜的家伙想起她的名声，误会了她的意思。

“不，不，茜茜。求你了！”他呻吟道。

“别傻了，约翰尼。凡事都分场合，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她拿出了酒瓶。

他一把抓住酒瓶。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她让他喝了一大口，然后把瓶子从他紧握的手指中抠出来。喝了酒之后，他安静下来，有了睡意，求她不要走。她答应了。她懒得系上丝带，也没有扣上腰间的扣子，就躺在他的身边。她把胳膊伸到他肩膀底下，他把脸靠在她散发着温热香味的裸露的胸膛上。他睡着了，眼泪从紧闭的眼睑里流出来，比它落上去的肉体还要滚烫。

她清醒地躺在床上，把他抱在怀里，凝视着黑暗。她对他的感情就像她对孩子们的感情一样，要是他们能活下来感受她温馨的母爱的话。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卷发，抚平他的脸颊。当他在睡梦中呻吟时，她用会对自己的宝宝说的话安慰他。她的胳膊抽筋了，想动一下。他顿时醒了过来，紧紧抓住她，求她不要离开。和她说话时，他叫她妈妈。

每当他醒来感到害怕时，她就让他喝一口威士忌。天快亮了，他醒过来。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但他说头疼。他猛地从她身边抽开，呻吟起来。

“回到妈妈身边来吧。”她用她那颤音温柔地说。

她张开双臂，他再一次钻进她怀里，把脸颊靠在她丰满的胸脯上。他静静哭了起来。他抽泣着说出了他的恐惧、他的忧愁，以及他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她让他尽情说，尽情哭。她抱着他，就像小时候他母亲应该抱他的样子（可惜他母亲从没这样过）。有时茜茜陪着他一起哭。等他说完了，她把剩下的威士忌都给了他，最后他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

她不想让他觉得她要抽身离去，于是安静地躺了很长时间。拂晓时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松开了；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看上去又像个大男孩子了。茜茜把他的头放在枕头上，熟练地脱下他的衣服，给他盖上被子。她把威士忌空酒瓶扔进了通风井。她想，凯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不会烦恼。她漫不经心地系好粉红缎带，整了整胸衣，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茜茜有两大弱点。她是个伟大的情人，也是个伟大的母亲。她的心中充满柔情，她是多么想把自己献给任何需要她的人，无论是她的金钱、她的时间、她身上的衣服、她的怜悯、她的理解、她的友谊，还是她的陪伴和爱，她都愿意。不管遇到什么，都能让她母爱大发。她爱男人，是的。她也爱女人，爱老人，尤其爱孩子。她是多么喜欢孩子啊！那些落魄潦倒的人也惹她怜爱。她想让每个人开心。她还曾试图勾引偶尔听她忏悔的神父，因为她为他感到难过。她觉得神父为了信仰坚持独身，错过了人世间最大的快乐。

她爱街上那些四处抓挠的野狗，为那些瘦成皮包骨的流浪猫流泪，这些猫在布鲁克林的角落徘徊，挺着大肚子，寻找一个能产下小猫的洞。她爱乌黑的麻雀，觉得空地里长出的草也很美丽。她会去地里采摘白花三叶草，相信它们是上帝创造的最美丽的花。有一次她在家里看到一只老鼠。第二天晚上，她为它准备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放了奶酪屑。是的，她倾听每个人的烦恼，可是没有人倾听她的。不过这没什么不对，因为茜茜只给予，不索取。

茜茜走进厨房时，凯蒂抬起肿胀的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茜茜凌乱的衣服。

“我没有忘记，”她可怜巴巴地带着尊严说，“你是我姐姐。我希望你也记得这一点。”

“别混蛋了。”茜茜说，她懂凯蒂的意思，但看着凯蒂的眼睛笑了。凯蒂突然放下心来。

“约翰尼怎么样了？”

“等约翰尼醒来就没事了。但看在上帝的分上，等他醒了，别再唠叨了。别唠叨他，凯蒂。”

“可还得告诉他……”

“要是我听见你唠叨他，我就把他从你身边夺走。我发誓。虽然我是你姐姐。”

凯蒂知道她是认真的，有点害怕了。“那我就不了，”她喃喃地说，“这次不了。”

“嗯，这才有个女人样。”茜茜吻了吻凯蒂的脸颊，赞许道。她为约翰尼感到难过，也为凯蒂感到难过。

凯蒂立刻崩溃大哭起来。她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她恨自己哭，但又忍不住。茜茜不得不听着，把她和约翰尼经历的一切又经历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是从凯蒂的角度。茜茜对待凯蒂的方式与她对待约翰尼的方式不同。她对约翰尼很温柔，仿佛一个慈母，因为他需要那样。茜茜承认凯蒂有些冷酷。等凯蒂讲完了，她也变得冷酷起来。

“现在你都知道了，茜茜，约翰尼是个酒鬼。”

“好吧，谁没有自己的问题呢。我们都带着某种标签。就拿我说吧，我这辈子从没喝过酒。但是你知道吗，”她一脸诚实又完全无知地说，“有些人背地里议论我，竟然说我是个坏女人。你能想象吗？我承认我偶尔会抽一根甜卡波尔 。可这算坏吗……”

“这个嘛，茜茜，你跟男人交往让人……”

“凯蒂！别唠叨！我们每个人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该过什么生活，就过什么生活。你找了个好男人，凯蒂。”

“但是他酗酒。”

“他到死都会这样。事实就是如此。他酗酒。他这一点还有其他东西，你只能接受。”

“其他的什么？你是说不工作，彻夜不归，交狐朋狗友吗？”

“你嫁给了他。他身上的某种东西打动了你。就紧紧抓住这一点，其他的都忘了吧。”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嫁给他。”

“你撒谎！你当然知道为什么嫁给他。你嫁给他是因为你想让他和你上床，但你太虔诚了，不去教堂举行婚礼又不敢冒险。”

“听听你说的什么呀。其实当初我是想把他从别人身边夺走。”

“就是因为睡觉。从来都是这个原因。睡得好，婚姻就好。睡不好，婚姻就好不了。”

“不是。还有别的。”

“还有什么别的？好吧，也许有，”茜茜承认道，“要是还有别的好东西，那就是锦上添花。”

“你错了。这个对你来说可能很重要，但……”

“对每个人都很重要，或者应该很重要。那样的话所有人都会婚姻幸福。”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他跳舞的样子，喜欢他唱歌的样子……还喜欢他长的样子……”

“咱俩说的是一回事，只不过你的说法不一样。”

凯蒂心想，你怎么能说得过茜茜这样的人呢？不管是什么问题，她都以自己的方式想得明明白白了。也许她的方式是把问题想明白的好办法。我不知道。她是我亲姐姐，可人们背后都议论她。她是个坏女孩，这一点回避不了。她死后，她的灵魂将永远在炼狱中游荡。我经常告诉她这个，她总是回答说，炼狱中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的灵魂在游荡。要是茜茜死在我前面，我一定为她做弥撒，让她的灵魂安息。也许过一段时间她的灵魂会走出炼狱，虽然他们说她坏，但她对世界上所有有幸遇到她的人都那么好。上帝一定会考虑这一点的。

突然凯蒂身体靠过来，吻了一下茜茜的脸颊。茜茜吃了一惊，因为她不可能知道凯蒂刚才想了什么。

“也许你说得对，茜茜，也许你错了。对我来说，归根结底就是：除了酗酒，我爱约翰尼的一切，我会尽量对他好。我会努力忽略……”她没有再说下去。凯蒂心里清楚，自己不是那种能忽略的人。

弗朗茜醒着。她躺在厨房炉灶附近的洗衣篮里，吮着拇指，听着谈话。不过她当时只有两岁，什么也听不懂。 uJ1cSFKyuOp0jhEx4xKuMP47SaOZwimllNpV4mqx5bmesnV4CvS5Ft50jQguT6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