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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是医学和生物医学研究领域的核心。在临床领域，患者通过病史来描述病情，而在研究领域，研究者通过发表论文来讲述其发现的故事。作为一名临床医师兼科学家，行医和科研一直是我职业生涯中两个相互交织的主题。而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讲故事，也喜欢听故事。
几年前我在美国出版这本书，本意是想要与更多的读者分享我的一些故事。多年来，许多与我共事的人都希望我能将我常讲的一些故事记录下来。然而，由于我总是专注于自己的研究领域，因此一直没有采纳这个建议。直到兰迪·霍尔找到我，提出了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想法。
20世纪90年代，兰迪曾在我的实验室做博士后，现在则是美国埃默里大学的药理学教授。在那之后一年的时间里，通过一系列访谈，我向他讲述了我的故事，他将这些故事草拟成文字，然后我们一起编辑整理。我们并没有将这些故事当作互不相连的轶事，而是将它们按时间顺序组织起来，并融入我的人生背景之中。
这本书里的许多故事都带有幽默色彩，因为我个性如此，保持幽默也是我对待工作与生活的方式。我一直认为，保持幽默本质上是一个创造性过程，我发现向我的学生展现幽默，往往能激发他们的创造力，鼓励他们从可能原本不会注意到的新角度思考问题。
当然，这本书中也包含许多严肃的内容，涉及科学过程的本质、创造力、对学生的指导、疾病、家庭生活等多个主题，还讲述了我在2012年获得诺贝尔奖后生活上发生的变化。此外，书中也讨论了我的实验室在过去半个世纪的部分科学贡献，但使用的是非专业人士也能轻松理解的语言。而且，这些科学内容通常隐藏在注释中，这样也就不会打断故事的流畅叙述，读者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深入了解。
我的研究实验室位于杜克大学，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为实验室获得诺贝尔奖做出了贡献，这其中也有许多非常杰出的中国学生。在这篇中文版序里，我想对我有幸能与之共事的几位令人难忘的中国科学家表示感谢。这些故事没有收录进正文中，也就是说，这些故事是首次在这篇中文版序里公开发表。我希望你们能欣赏到这些故事中的幽默，也能感受到我对这些学生在离开我的实验室后取得的成就感到的自豪。
裴钢是我最早的中国学生之一，他来自沈阳。在我的实验室中，他对肾上腺素能受体的调控研究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随后他回到中国担任教职。他后来成为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院长，之后又担任了同济大学校长，是中国科学界真正的杰出人物。
20世纪90年代，裴钢在我的实验室工作了几年后，决定回到中国面试教职。我自然全力支持他，并热情洋溢地写了推荐信。裴钢面试结束后返回美国时，为了感谢我的支持，给我带了一份来自中国的礼物。这份礼物是一盒包装十分精美的高档人参茶。他递给我这份礼物时，还给了我一个会心的眼神。“你知道人参有什么好处吧？”他笑着说道，“泡成茶，可以提高你的浪漫能力。”
我对裴钢表达了深切的感谢，并把这漂亮的人参茶作为装饰品摆放在家中。由于我并不怎么喝茶，也觉得不需要这种类型的补品，所以我实际上从未饮用过。
几周后，裴钢问我喝了人参茶之后感觉怎么样，我不好意思承认我其实没喝过，于是对他说：“哇！简直不可思议，就像你说的那样，裴钢！我得谢谢你，我的妻子也谢谢你！”
几年之后，当裴钢已经成为中国的一名知名研究员时，我们俩作为演讲嘉宾一同参加了戈登会议。会议第一天，裴钢来到我的房间，给我带来了一份礼物——更多的人参茶。
裴钢笑着说：“我知道我没能保证你一直喝上它，但我希望你和你妻子能喜欢这瓶新鲜的人参茶。”
“太棒了！裴钢，我真是感激不尽。”我热情地回应，被他的贴心举动所感动，“你知道，在美国，我买不到这么厉害的东西！”
孙金鹏是我实验室中另一位杰出的中国学生，他来自吉林。金鹏很聪明，才华横溢，有着层出不穷的想法，但在我的实验室工作期间，他却因实验台总是乱七八糟而“臭名昭著”。鉴于他实验台的状况，我常好奇他的头脑是如何保持条理清晰并高效运转的。回到中国后，金鹏成为领导着庞大实验室的超级研究员，同时还担任了多个重要领导职务，如山东大学高等医学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和北京大学医学部生物物理系系主任等。显然，要同时驾驭这些领导角色并取得那样惊人的研究成就，金鹏必定拥有一个异常有序的头脑。然而，从他在杜克大学实验台杂乱无章的状态来看，你绝对猜不到这一点。
公平地说，很多伟大的科学家，包括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工作时都以杂乱著称。爱因斯坦曾为自己的杂乱辩护说：“如果凌乱的书桌意味着思维的混乱，那么空荡的书桌又意味着什么呢？”
在我的实验室中，第三位令人难忘的中国学生是肖坤宏，我一般叫他的英文名凯文。他在加入我的研究小组之前，在北京大学医学院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他是蛋白质组学方面的研究专家，从事大规模蛋白质研究，后来成为匹兹堡大学的研究员。2013年是他在我实验室的最后一年，那时他在实验室会议中做了一场令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演讲。
在那次实验室会议的几天前，实验室里一直流传着一些关于超人的笑话。我预料到凯文可能会放一张超人主题的幻灯片，因此，在实验室会议那天，我在衬衫里穿了一件胸前印有红色大写S的超人T恤衫，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果然，那一天，在最后一张写有感谢的幻灯片上，凯文展示了一张将我的脸合成到超人身体上的图片，这张经过处理的图片引得大家开怀大笑。然后我戏剧性地站起来，沉声说道：“谢谢凯文。现在我要揭晓你们许多人长久以来的猜测，事实上，我就是超人。”
然后，我解开衬衫纽扣，露出了超人T恤衫上那个醒目的红色S，屋里响起了笑声和掌声，每个人都在欢呼。凯文的表情无比精彩，他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完全惊呆了。后来他告诉我，他觉得我像是读懂了他的心，不敢相信我只是基于“他可能会展示一张超人主题的幻灯片”这个微小的可能性，就穿着超人T恤衫来参加实验室会议。我借此机会强调了我会成功的关键经验之一： 时刻做好准备！
10年后的2023年，杜克大学为庆祝我的80岁生日以及纪念我来到杜克大学50周年举办了一场庆典。活动包含一个餐后“吐槽”环节，我的许多学生讲了一些关于我的趣事，凯文也在发言者名单上。我预料到他可能会讲那个关于超人的故事，因此，在那天晚上准备晚餐时，我又在衬衫里面穿上了那件超人T恤衫，想着再次给他一个惊喜。
轮到凯文发言时，他果然讲述了关于超人的故事。他开玩笑说，不确定那天我是真的读懂了他的心思，还是仅仅习惯穿着超人T恤衫，这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发言结束时，凯文展示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超人T恤衫，上面印着10年前他放在幻灯片中的图片——超人的身体上是我的脸。我立刻起身拥抱了他，接着迅速扯下领带，解开衬衫纽扣，露出那个醒目的红色大写S。人群中爆发出笑声和掌声，而凯文就像10年前一样震惊。嘿，时刻做好准备！
毫无疑问，我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乐趣，就是与我的学生长年保持联系，见证他们取得的所有美好成就。我特别荣幸能与这么多来自中国的杰出学生一起工作。更进一步说，中美科学家之间的科学合作在过去几十年里已经取得了许多惊人的突破。
我衷心希望，这种中美实验室之间卓越的科学交流与合作传统能够长期延续下去；我也希望你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能感受到我对我的学生与合作者的深情厚谊。说真的，我觉得他们不仅是我职业上的伙伴，更是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