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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知道是你在医院值班,我会很放心

我在如死一般寂静的黑夜中开车,困得睁不开眼。这一周已经是我第3次连续24小时值班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整整一周我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也不到20小时。我现在是实习生,也是哥伦比亚长老会医学中心的值班人员,日程安排快把我累死了。就在一周前,在家里和阿尔娜以及儿子们共进晚餐时,我直接在餐桌上睡着了,脸栽进了盛满土豆泥和豌豆的盘子里。现在,当我在西区公路上穿过黑暗往家飞奔时,我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了眼睛,得以休息的感觉很舒服。

突然间,“嘭”的一声巨响把我震醒。我发现我的车已经偏离右车道,撞上了路肩。我快速转动方向盘调整方向,想回到原车道上。当我正试图弄清方位,并捡起从白大褂中滑出来的听诊器时,警笛响起,蓝光充斥着我的后视镜,我只好靠边停车。

“医生,怎么了?”警察走近我的车并问道,“你刚才在路上开得摇摇晃晃,是喝酒了吗?”

“绝对没有,警官。我只是刚刚在医院结束值班,正准备回家和家人团聚,有些犯困了,请您高抬贵手!”

“抱歉,医生,法律就是法律。请出示你的证件。”我把驾驶证递给警察,然后他瞪大了双眼,“莱夫科维茨?你和路易斯·莱夫科维茨(Louis Lefkowitz)是什么关系?”

那时纽约州的司法部部长是路易斯·莱夫科维茨。据我所知,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令人惊讶的是,我的祖父碰巧也叫这个名字,而他是一位来自波兰的帽匠。所以,我对警察坦诚相告:“路易斯·莱夫科维茨吗?哦,他是我的祖父。”

“哦,天哪!”警察说,“好吧,那我猜给你这张罚单也没什么意义,你祖父会把它销掉。行吧,医生,我给你个警告,就放你走。回家时请务必小心驾驶。”谢天谢地,我当然会一路小心,并对这个巧合满怀感恩之情。

那夜殒身糜骨般的劳累是我工作的常态,即便如此,我依然充满热情。我是一名真正的医生了,每天走在医院里,意识到自己负责着一整本名册的患者,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奋的事情。当然,这也意味着责任,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任何情况下都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人,而事实并非如此。幸运的是,我和许多资深护士共事,他们非常善于和新的实习生合作。例如,如果我在急诊室治疗一名受伤的患者,却忘了替他开止痛药,护士就会温和地提醒我,以弥补疏漏:“医生,你想给患者注射一些镇痛药,对吗?5毫克的剂量是否合适?”

“是的,是的,非常好。”我说着,感到既羞愧又感激。在作为实习生的头几周里,我犯了许多小错误。但很幸运,身边总不乏有能力的专业人士弥补我经验上的不足。一些实习生同事会向护士们明确表示,他们不喜欢被纠正,但我一直很感激护士们的帮助。我把这些资深护士看作自己的导师,并感谢他们对我的指导。在我后来的职业生涯中,当我成为一名真正的导师时,我会对我的学员采取类似的积极态度与方法,因为我从未忘记,当我还是一名苦苦挣扎的实习生时,这种鼓励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对自己未来的深切担忧与实习的压力交织在一起。我每天都在等待我能否在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得到一个职位,从而避免去远离家人的地方服役的消息。尽管每周100小时的工作量以及医院工作带给人的持续压力消耗了我几乎全部的精力,但我依然对悬而不决的服役问题感到担忧。

住院总医师比尔·洛夫乔伊(Bill Lovejoy)总是毫不留情地催促着医护人员。洛夫乔伊曾是耶鲁大学的橄榄球运动员,当他在医院的病房里走来走去时,显得气势十足。尽管外形粗犷,但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医生之一,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关于医生的知识与经验。洛夫乔伊像钉子一样坚韧,以从不在医院睡觉为荣。如果我上夜班,并试图在无事的时候溜到值班室小憩半小时,他就会当着护士的面嘲笑我。回顾那段岁月,整个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被剥夺了休息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工作状态。如今,医院已经改变了规则,对实习生和住院医师每周的工作时间进行了限制。然而,在20世纪60年代,熬夜是年轻医生展示坚韧品质的一个重要方式。

我大部分时间需要大量的咖啡来保持清醒。过量的咖啡加上持续的压力损伤了我的胃肠道,让我出现了持续性腹泻。这种情况不太妙,尤其是当患者正指望我提供及时的医疗护理时,情况就更糟糕了。在照顾一名又一名患者的无止境的轮班中,我不可能每隔15分钟就跑一趟厕所。为了解决我的胃肠道问题,我开始自行配制一种叫作“复方樟脑酊”的糖浆,这是阿片类药物的酊剂。我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时,会直接对着瓶子喝,就像我母亲喝她的“绿色神水”那样。复方樟脑酊在止泻方面有奇效,但也有严重的副作用,我的胃肠道几近瘫痪,再也无法感知任何东西,我开始发高烧,身体剧烈痉挛。

我不得不作为患者被送进医院,洛夫乔伊坚持监督我的治疗。他并不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护理人员。相反,他不断地提醒我,由于我的愚蠢行为,另一名医生必须留在医院里随叫随到,无法享受预先安排好的休息时间。洛夫乔伊还指出,治疗这类问题的标准方案是进行乙状结肠镜检查,以确保肠道没有堵塞。当时的乙状结肠镜检查不像今天这样用细且柔软的丝线,而是用坚固的钢棒,所以在探查乙状结肠的过程中,患者会感到非常不舒服。

“嘿,莱夫科维茨,”洛夫乔伊一直微笑着说,“如果在48小时内,你还没有好转,就得‘骑(肠镜检查的)银色小马’了!”幸运的是,我很快就恢复了。他的话不是安慰剂,但效果很接近!

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我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按照传统,每年有一星期的时间,哥伦比亚大学和哈佛大学的首席住院总医师会交换位置,目的是在这两个知名的医学院之间交流思想和最佳疗法。今年尤其令人兴奋,洛夫乔伊会为哈佛学子带去他独特的“严酷之爱”,而哥伦比亚大学则迎来了因其聪明才智和胆大心细而闻名的萨姆·蒂尔(Sam Thier)。 1 众所周知,蒂尔以“虐人”为乐,目的是让实习生们时刻记得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知之甚少。当蒂尔来到这里时,我发现自己被分配成为隔天早上第一个和他一起查房的实习生,我完全吓坏了。

我的一名患有罕见的肾脏病的患者是我们的第一位查房对象。蒂尔的专业是肾脏病学,所以他对这个患者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检查了患者的病历,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莱夫科维茨,上周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有一篇关于这种病例的重要综述,这篇综述清楚地表明,Y疗法比X疗法更好,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对这个患者采用X疗法?”

似乎是命中注定,我已经读过他提到的那篇综述了,所以确信他记错了。一天前,我正好在浏览这期杂志,它就在我们医院的员工图书馆里,我恰好注意到了这篇与我的患者相关的文章。在我职业生涯的那个阶段,我当然不是什么伟大的文献学家,我知道这篇综述得益于一种偶然的运气。刚读过这篇文章的我,自然知道蒂尔记错了文章的结论,于是如实告诉了他。

“好吧,我相信你错了,莱夫科维茨。”蒂尔以来自哈佛大学的那种不可动摇的自信说,“你身边是否有这期杂志?这样我们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我当然知道这期杂志在哪里,因为我前一天刚看过。所以我把杂志拿给他,看着他脸上得意的笑容逐渐消失。他读了摘要,意识到综述里实际上推荐了X疗法,也就是我正在给我的患者采用的疗法。这件事发生之后,我开始担心他可能会因为我让他难堪而为难我。但事实上,情况正好相反。那周我们又一起去查了几次房,每次他都很高兴地把这个故事讲给其他工作人员听。

“我在这里的第一天,就和这个叫莱夫科维茨的孩子一起查房,他绝对让我大吃一惊!”他说着,大笑起来,“我掌握的肾病治疗的信息有些落后了,而他真的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件事让我信心大增,也提高了我在同行中的声誉,他们都乐于看到这位来自哈佛大学、傲气十足的住院总医师吃瘪。

每位优秀的医生都必须培养一种第六感

一周后,蒂尔离开了波士顿,洛夫乔伊回来了,而我一直在等待,想知道我的下一步行动是去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还是越南。终于,有一个电话打到医院来找我,接电话的人在大厅里大喊,说是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打来的。我赶紧跑到电话旁,拿起听筒。电话是杰西打来的,他想知道我是否有兴趣加入他的研究小组。我当然有兴趣,当场就接受了,挂断电话后,我举起双臂欢呼,庆祝自己的胜利。

那天晚上,我和阿尔娜一起庆祝了这个好消息。几个月前,我们迎来了第3个孩子——我们的女儿谢丽尔,我们一起搬进了纽约州扬克斯市的一套两居室公寓。虽然大多数晚上下班回家时,我会因疲惫不堪而摔倒,但家庭生活依然甜蜜。我想花更多的时间和我的孩子们一起玩,但疯狂的工作安排和持续的睡眠不足对我教养孩子产生了不利影响。不过,有一件事表明,我的医学培训同时也对我的家庭产生了积极影响。

我的大儿子大卫当时4岁,有一天早上发着烧躺在床上。我为他做了检查,又给了阿尔娜一个吻,然后出门,准备去医院上班。我坐进了车里,但又停了下来,因为大卫看起来不太对劲。他身上有些奇怪,特别是他的呼吸。我把钥匙从汽车的点火开关里拔出来,走回屋里。阿尔娜看到我时,她手中的咖啡杯差点儿掉下来。

“你不是半小时后值班吗?”她问。“我会找人代班的。”我说完,接着拿起电话,拨通了医院的号码,说道,“我只是想和大卫坐一会儿,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对劲。”

我坐在大卫的床边,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多次测量他的体温。他的体温一直在上升,更糟糕的是,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我不太确定问题出在哪里,但我的医学直觉告诉我,绝对不对劲。我把大卫抱在怀里,朝我的车走去。阿尔娜的母亲刚刚过来,所以我请她留在家里照顾我们的另外两个孩子。阿尔娜给大卫的儿科医生打了电话,让他知道我们要来,然后我们一起坐上了车。

开车去医院需要20分钟,在途中,阿尔娜用毯子裹着大卫,抱着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大卫的病情开始迅速恶化,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发青,我怀疑他可能得了会厌炎。

会厌是人体咽喉部的软骨结构,它像是覆盖在气管上方的盖子,具有辅助吞咽和保证正常呼吸的作用。会厌炎很少见,但有可能是致命的,因为如果不立即治疗,发炎的会厌可能会完全堵塞气管,阻断呼吸。大卫的病情每分钟都在变得更糟,我能听到他费劲喘气的声音。惊慌失措的我踩下油门,开始以最高时速在纽约市的街道上飞驰,在车流中穿梭并闯红灯。

我们到达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疗中心,在大门前跳下车,飞奔进去。一名护士试图阻止我们,大喊医生正在看病。但我直接从她身边跑过,抱着大卫冲进了检查室。儿科医生马上注意到大卫脸色发青,花了几秒钟检查了大卫的喉咙,确认这就是会厌炎。他启动了紧急程序,顿时,护士和其他工作人员全速冲刺,将大卫推进走廊尽头的一间手术室。我跑过去时,儿科麻醉医生在那里等我。他刚从楼下冲上来,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

“我要试着把管子从他的鼻子滑进喉咙里,但只有一次机会,因为他喉咙里留下的开口太小了。”麻醉医生说,“如果这不起作用,我们将不得不进行手术。”他说的手术是指气管切开术,这是一个大手术,需要切开大卫的喉咙,插入一根管子,让他能够靠呼吸机呼吸。

我被要求离开手术室,这对于一个儿子正处于生死关头的医生来说无助极了。好在麻醉医生是“管子魔术师”,第一次就成功地把管子插进了大卫的喉咙,无须再切开他的喉咙了。接下来的几天,大卫在重症监护室接受了抗生素治疗。

第二天,当我在重症监护室守夜时,我思考着是什么让我前一天早上留在了家里。大卫看上去只是一个发烧的孩子,而孩子们经常发烧。然而,如果我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样离开家去上班,大卫可能已经死了。 每一位优秀的医生都必须培养一种第六感,能感知到什么时候事情不对劲。 那天早上,就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应该留在大卫身边。

仔细倾听,揭开病情谜团的关键

我请了几天假陪伴大卫,在他康复后回到病房进行最后一次临床轮岗。几周后,我将开车带着家人去马里兰,开始我在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的研究工作。作为一名初级住院医师,我的最后一次轮岗将在哈克尼斯教会医院进行,这家医院是哥伦比亚长老会医学中心的一部分,有许多家境较富裕的患者在这里接受治疗。

在我轮岗的头几天,当时世界上最著名的女演员之一被送进了这里。这位女演员曾多次昏厥,其中一次是在百老汇的演出舞台上。小报都在报道她的情况,说她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在医院接受治疗。当八卦专栏的记者们喋喋不休地讨论这段经历对她事业的影响时,我坐在她的床边,试图找出她的问题所在。

我们给她验了血,诊断出她患有严重的低血钾性碱中毒,这意味着她的血液中钾含量过低,而pH值过高。总的来说,她血液内的电解质是不正常的,但问题在于:是什么导致的?低血钾性碱中毒有许多潜在的原因,我向她详细了解了病史,以便找出那个潜在的原因。低血钾性碱中毒可由某些药物引起,但她坚持说她没有服用过我提到的任何药物。另一个潜在原因是食用过量的甘草。我问过她好几次是否喜欢甘草,或者甘草味的鸡尾酒,但她告诉我,她讨厌甘草的味道,已经多年没有食用过了。

几天来,我和该病例的主治医师斯图尔特·科斯格里夫(Stuart Cosgriff)一样感到困惑。科斯格里夫是当时哥伦比亚大学教职员工中最杰出的医生之一,他建议,我们需要从患者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来破解谜题,我告诉他我会尽力而为。

我花了更多的时间与这位女演员交谈,试图让她敞开心扉。她有一个年幼的儿子,所以我们谈论了自己的孩子。我们谈到了我们对罗伯特·肯尼迪怀有同样的钦佩,这位总统候选人在几天前不幸遇刺。我们还谈到了她的希望和梦想,以及她即将开展的各种项目。她告诉我,作为一名公众人物,她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小报总是谈论她的体重。然后,她坦白说,当饭后她对吃东西感到内疚时,她会设法让自己吐出来,有时还滥用灌肠剂减肥。而过度呕吐和频繁灌肠正是导致低血钾性碱中毒的已知原因,这一发现似乎可以解释她的病情。然而,直到她开始信任我,她才愿意承认这些行为。

我被她的故事打动了,特别是她看起来如此和善。同时,我也很震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故意催吐。这种饮食失调后来被命名为神经性贪食症, 2 但在那个年代没有人听说过它,我们在医学院里当然也没有学到过。我凭经验向这位女演员建议,她必须停止饭后催吐,同时停止滥用灌肠剂。因为如果不加以控制,低血钾性碱中毒会导致心脏问题或肾脏问题,并最终导致死亡。我告诉这位女演员,如果她想看到她的儿子长大,就需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种行为已经对她的生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她接受了我的建议,发誓立即停止这种行为,并对我表示深深的感谢。 3

当我向科斯格里夫总结这个病例时,他印象深刻。科斯格里夫指出,我与患者建立的融洽关系,特别是我对她生活故事的仔细倾听,是解开谜题的关键。然后我们讨论了他在哈克尼斯教会医院照看的其他患者,他对其中两名患者特别关注,因为他们的情况不好,更需要持续监测。当科斯格里夫收拾好公文包,准备离开时,他转向了我,问道:“今晚谁在医院里?”

“是我,”我回答道,“今晚和明天一整天都是我值班。”

“这真是个好消息。”科斯格里夫说,“知道你在,我会睡得很好。”

科斯格里夫的这些话代表了我到那时为止的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顶峰。这位杰出的医生把他的患者放心地托付给我,是我能想象到的最高荣誉。我觉得我真的成功了,我不仅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好医生。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使命,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即将陷入一种痴迷,这种痴迷将使我不再全职行医,并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 +WD7UNLHTXPKMJfeNM97//e8kHqQvO3NolY+cR+JD+kq7MEe4NYre+cEqKtl8Q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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