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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让我幸福

我小时候得到了亲人们很多的关爱。

黄桥烧饼是黄桥的特色小吃,我的大姑妈会自己做黄桥肉松烧饼配上豆腐脑给我当早饭。姑妈总是先感受一下刚刚盛好的豆腐脑会不会很烫,然后再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地喂我。因为看不见,怕烫怕泼洒,那些汤汤水水的食物,小时候我大多不敢自己吃。姑妈姑父也总是一边把菜夹给我,一边告诉我,“这是豆腐”,“这是海带”,“这是虾米”……他们鼓励我尝试自己用勺子、用筷子。有了亲人的鼓励,我的勺子和筷子用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熟练。从听见到摸到、到明白、到勇敢去尝试,再到喜欢、想吃更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这整个过程都有姑妈姑父的悉心陪伴。

二姑父是电影院的放映员,他带我去电影院触摸影院屏幕、大礼堂的椅子和门窗。姑父说:“晚上会有很多人来看电影,你也可以跟姑妈一起来。她会坐在你旁边,讲给你听。看电影期间,不可以大声喧哗,不可以随便跑出去。”在听不见的部分,姑妈会拿着我的手,告诉我说:“是小张用手摸着额头,喃喃自语地说话。”我照着姑妈教会我的样子,一边把手放在额头上,一边学着电影里的主人公说:“这件事,我也没有办法。”通过这样的方法,我学到了很多身体语言,还知道了有时候人是靠眼睛了解到另一个人的想法。我经常学着姑妈教我的样子跟奶奶说话,拍着自己的胸脯,理直气壮地嚷嚷:“奶奶,这件事儿就交给我了,我保证完成任务。”家人看着我装模作样地学习电影上的人,常常捧腹大笑。听见他们笑,我也很开心。

小姑妈常常带我回家,让我跟表弟一起玩。有一次,我让表弟陪我去楼顶的阳台上,后来我听见下面有人在说话,突发奇想跟表弟说:“我们可以在阳台上往下撒尿,让我听听跟下雨的声音是不是差不多。”后来小姑父严厉地批评了我俩,还让我们回到房间反省自己的错误,晚饭之前都不准出去。小姑父是一个宽厚仁慈、声音清澈温柔的人。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他一直是个好男人的形象。他对每个人都很有耐心,下班后就回来给我们做饭,周末还带我们一起去公园。我听说游乐场里有儿童转盘,一直想玩,于是小姑父拉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地向我描述怎样玩。后来我就主动跟小朋友们商量一起玩,因为有小姑父站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一点都不害怕。

可是有一天,爸妈告诉我说:“小姑父生病了,我们去看看他。”到了医院,姑妈才告诉我小姑父可能坚持不了太久了。六岁的我,不明白不能坚持太久是什么意思,后来妈妈解释说,小姑父可能在这个星期就会离开我们,也就是说小姑父要死了。人要死去,我是能听懂的。本来我想在病房跟小姑父说说话的,可在房间里我什么也没听到,只记得呼吸机滴滴哒哒的声音。家人告诉我说,小姑父得了一种叫做脑溢血的急症,已经无法医治了。那天离开时我和小姑父道别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说话。他走了,给我留下的是童年时光的美好记忆,他的声音,他的双手,都依稀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大舅和小舅会带我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他们开摩托车带我去其他城市游玩,带我去参加他们公司的文艺活动,带我去吃市里最好的火锅店。我从八岁读书开始,就一直是住校的,但家人常常轮流来看望我。有一次我和大舅妈一起去车站坐车,中午大舅妈带我去吃了我最喜欢的几个菜。到今天我还记得,大舅妈把自己盘子里的肉都夹给我,舅妈告诉我,这个狮子头很好吃,你多吃点。听到这个名字,我吓了一跳,不禁问:“狮子头?是狮子做的吗?”舅妈笑着说:“这只是个名字,其实就是肉圆,你放心吃吧。”跟家人在一起,我总是感到安心,不害怕、不恐惧。坐在餐厅里,我一个人吃了两个狮子头,开心不已。到了车站,舅妈带我上车,车子一开动,我就想睡觉,可能是因为看不见窗外的风景,也无心用手触摸盲文看书,我就总想趴在舅妈的腿上睡觉。小舅妈会从很远的地方给我买漂亮的裙子,让我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觉得自己漂亮美丽。我喜欢唱歌,小舅舅就从深圳给我带回了一个随身听,还给我买了许多磁带。后来舅妈还常常安排我去文艺活动上给大家演唱,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就是《同一首歌》。

无论我在扬州还是南京读书期间,舅妈都会经常去看我,只要我想要的、我喜欢的,舅妈都会去想办法满足。我说我想学习英语,舅妈就陪我去新华书店找可以听的资料。我喜欢小狗,她就让楼下的邻居送了我一只三个月大的幼犬。她还耐心地教我如何用剪刀给小狗剪火腿肠,如何给小狗喂牛奶,还告诉我如何给小狗洗澡。

表弟只比我小一岁。我们两个小孩子经常一起在外公外婆家吃住。从我记事时起,表弟就会细心地告诉我,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在哪里,并且拿着我的手让我触摸感受。周围发生的事他都会细心地说给我听。每当出去玩的时候,表弟就会牵着我的手,细心地告诉我,要上台阶、要下台阶、我们周围有什么店、周围有什么东西,等等。他用他的方式,传达给我一个同龄人眼中的世界,补偿我看不到的缺憾。他的描述,常常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有的时候我们出去玩的时间太长了,回来之后,外公会责备我们,当然主要是责备表弟,而表弟从来没有怪过我。他还去给我捉蜻蜓、捉蝴蝶,捉来给我摸、给我讲,只要是他看得到的,就一定会让我知道、让我感受到。他是我童年时最重要的玩伴,因为有这样有爱心的同龄玩伴,我心里才能有非常愉悦的感觉。有了他的存在,虽然我看不到阳光,但是我依然可以感觉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

我的爷爷是卖炭翁。小时候爷爷每次来看我,都会给我十元钱,让我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吃。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不知道要攒出十元钱,爷爷得走多少路卖多少块炭。爷爷卖炭,一块炭一分钱。

小时候我还经常跟爷爷闹着要去公园玩,爷爷从来不会拒绝我。一路上,他牵着我的小手在熟悉的小路上走着,不断给我描绘着周围的景色和人们。遇到卖糖葫芦的,我想吃,爷爷就从他的小口袋里掏钱给我买。每一次,我都会听见小口袋里叮叮当当硬币相互碰撞的声音,那都是爷爷卖炭挣的钱,买糖葫芦他也要掏半天才能数够五毛钱。

后来我去了扬州上学,又去了南京,离爷爷越来越远,能陪伴爷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2003年4月里的一天,我结束体育队的训练正要回宿舍,队友匆匆忙忙来告诉我说,我爷爷从黄桥老家来看我了。我想肯定是搞错了,结果真的是爷爷来了。

爷爷从来没有到过南京,他只知道我住在南京的五台山,我都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找到我的。爷爷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晶晶,爷爷想你了,实在在家等不及,就来找你了。”爷爷大老远坐了五个小时车从黄桥来到南京,一路跋涉没舍得吃没舍得喝地找到我,就想看看我,还塞给我他好不容易攒的一笔钱,他说他能为我做的太少了,就希望我在南京照顾好自己。那一年,爷爷已经77岁了。

我请爷爷简单地吃了午饭,爷爷就要走,而我没有能力留下爷爷。送爷爷走的时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让爷爷带着路上喝。原本和爷爷说好过年回老家看他,可是为了备战奥运会,我失约了。直到2004年雅典残奥会结束后,我才终于回到老家看望爷爷。我无论如何想不到,在爷爷家的柜子上,我竟然摸到了一瓶没有打开过的矿泉水。

现在,我有能力给爷爷买好多好吃的了,也有能力留爷爷在我生活的城市住了,可是爷爷却再也不可能忽然出现来看望我了。 BDO/rL+z9ca6vbV1lNGJgr9YeBsjSbl6VQbdjlO5K69Dl5AQ2Y4cxhz0+vGi51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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