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第二天,莎莉来到位于列克星敦大道五十二街的中心医院。心理健康中心的外观与那些玻璃上镶着镀铬框架的办公楼看起来差不多。她走进去,罗杰医生瘦小的护士玛吉·霍尔斯顿把她带到诊室,并等在一旁准备做记录。

“我现在尽可能详细地向你做些解释,”罗杰说,“异戊巴比妥测试可以帮助你突破心理盲点,回忆起忘记的事。产生药效后,我将启动所谓的年龄退行程序让你回到童年,想起那些可能导致你目前问题的人和事。”

莎莉非常害怕。我感觉到她在颤抖。罗杰给她注射了药,然后让她从一百倒数。数到八十八的时候,莎莉开始乱套,无法按顺序数下去,而且声音含混,就好像嘴里塞满了棉花。

“莎莉,不要睡着,”罗杰说,“保持清醒,集中精力回想你的童年。我数到五时,你会回到昏厥或失去记忆前的某个时刻。等你睁开眼睛,往事便会历历在目,就像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的一样。你需要做的就是把看到和听见的一切都告诉我,明白吗?”

莎莉点了点头。

“好,一、二、三……四……五!”

莎莉张开眼睛,向罗杰医生述说看到的往事。

那时候莎莉年纪很小。她的父亲奥斯卡身材瘦削,有点儿驼背,留着稀疏的胡子,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常带着莎莉去送信,让她将信投入信箱,或者直接送到那些等在门口的女人手里。那些女人接过信,总会拍拍莎莉的头,称赞她是一个懂事的小姑娘。有一次,一位太太给了莎莉一块苹果派。她吃的时候,不小心让热乎乎的苹果馅流到了绿色的裙子上,但奥斯卡没有注意,依旧笑呵呵地继续往前走。他的笑声就如同在睡梦中发出的一般。奥斯卡发完邮袋里的信,就让莎莉坐进空袋里。莎莉高兴极了,她知道爸爸非常爱她,而且每天晚上都会从那个神奇的邮袋里找出童话故事讲给自己听。那个邮袋就好像装满了取之不尽的故事。但是莎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奥斯卡到三叶草酒吧喝酒,将坐在邮袋里的莎莉放在吧台上,把她吓坏了,他曾经两次因为喝醉酒而忘记带她回家。还有一次,他把莎莉一个人留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马戏团,也是因为喝醉了。有一次坐地铁,他忘记把莎莉抱上车,害她独自一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大哭大叫。警察来抱她的时候,她大声哭喊着:“爸爸不见了,我要找爸爸!”

后来有一天奥斯卡丢失了一袋邮件,从此就消失不见了。妈妈告诉莎莉,爸爸因为喝醉了酒掉到哈得孙河里淹死了,但她不相信。时至今日,莎莉一看到穿着邮递员制服的人还会冲过去,看看他是不是留着稀疏的胡子,尽管疲倦伤心,但仍然对自己微笑的爸爸。莎莉相信爸爸一定是认为自己把女儿丢在什么地方了,所以才会到处寻找。

“好了,莎莉,现在放松一下。你都回想起来了。你能看见母亲和继父吗?”

莎莉的脑海中换了一幅场景。她看见自己只有一间卧室的家,开始描述在那里发生的事情。那是一个夜晚,屋里乱七八糟的,一张大双人床上堆满了东西,旁边放着莎莉的小床。柴在炉子里烧得噼啪作响。妈妈在做针线活,她的身体已经发福,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深棕色的头发扎在脑后。她的眼睛下面布满了皱纹,让人觉得她一定是经常泪流满面。

坐在地板上玩娃娃的莎莉看见继父弗雷德·怀恩特关上了电视,然后从柳条摇椅上站起来说:“薇薇安,把孩子抱走。”

她母亲说:“我累了,弗雷德,我头痛……”

弗雷德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扯了一下帽子,露出了光秃秃的后脑勺。他在屋里也总是戴着帽子。

“听见没有,把孩子抱到床上去!”

母亲垂下肩膀,叹了口气。她的脸曾经非常温柔、漂亮,但现在已经变得浮肿不堪,颧骨和眼睛下面的肉耷拉着,好似一个被压扁的面团。

她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回篮子,把莎莉和她的四个娃娃抱进衣橱,锁上了门。莎莉在衣橱里小声地哭起来,因为黑暗令她感到害怕。

莎莉说她脑海中的屏幕变成了黑色,还听到了什么声响,大概是椅子抵住衣橱时发出的。她用力推壁橱的门,但是推不动。几分钟后,她听见弹簧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心想他们一定是在床上蹦来蹦去,因为她在床上蹦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她每次蹦的时候,母亲都会大叫着阻止她。她觉得大概是因为这样蹦不好,所以母亲才不想让自己看见。

母亲打开衣橱放她出来时,弗雷德已经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张着嘴大声打着呼噜,露出了残缺不全的牙齿。莎莉爬上了自己的小床。

莎莉接着回忆起那次母亲忘记用椅子抵住衣橱的门或者忘记锁门时的情景,不禁泪流满面,浑身颤抖起来。她推开衣橱的门,看见母亲和弗雷德赤身裸体地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不是在床上蹦。母亲跪在床上撅着屁股,让弗雷德压在她身上,就像小狗那样。弗雷德的脸涨得通红,粗声喘着气,大脑袋与他瘦小的身体不成比例。

弗雷德下来时,莎莉看见他插进母亲体内的东西,吓昏了过去。

回忆到这里,莎莉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身体剧烈地前后摇晃着,汗水浸湿了她的脸。她感到脖子和眼睛一阵刺痛,眼前一黑,在检查室里昏了过去。

* * *

贝拉睁开眼睛四下张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到罗杰后,她立刻挺直了腰板、抿了抿嘴唇,模仿着梅·韦斯特 的腔调说道:“嗨!帅哥……”

罗杰大吃一惊,刚想说什么,又忍住没有开口。他迅速瞥了一眼张大了嘴巴的玛吉,轻轻地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要说话。

贝拉发现自己躺在检查台上,于是起身将两条腿靠到一旁,顺势将手滑到臀部下,模仿着梅·韦斯特沙哑的嗓音说道:“医生,不管我怎么了,希望你还会继续来看我。”

看到罗杰和玛吉都不作答,贝拉不再装腔作势,笑着说:“你俩就好像是起死回生的病人,希望你们没有得反社会病。”

罗杰终于张开了嘴,声音嘶哑地说:“能告诉我姓名吗?我们好记录。”

“录唱片?我怎么没听到音乐声?”

“我是说记录我们的谈话。”

“哦,原来是这样。我叫贝拉,贝拉在意大利语中是‘漂亮’的意思。我不会讲意大利语,是一个对我很有兴趣的士兵告诉我的,他非常有才华。”

罗杰点了点头。我感觉到他在极力保持镇静。

“你的年龄可以告诉我吗?”

“满十八了。”她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她四下看了一眼:“我躺在检查台上,而你又穿着白大褂,这里应该是电视剧《综合医院》的拍摄现场,我正在试镜吧。”说完,她将双手垫到脑后,舒展身体摆出极具挑逗性的姿势。“我会尽一切努力获得这个机会。我有表演天赋。”

“我是个医生,贝拉。我是来帮助你的。”

贝拉大笑道:“是吗,我以前听说过你吗?”

“这位是玛吉·霍尔斯顿,我的护士。我是罗杰·阿什,你的精神病医生。”

贝拉突然坐直了身体:“精神病医生?等等,伙计,我可没疯。”

“当然没有,”阿什说,“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

“我没有问题。”

“莎莉·波特这个名字对你意味着什么?”

贝拉躺下身,盯着天花板,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哦,原来是这样,真浑蛋!”

“这么说你认识她。”

“没见过她本人,但是听人说过。”

“听谁说的?”

“戴瑞。”

“谁是戴瑞?”

“我只知道她叫戴瑞。我发现过莎莉的衣服,还读过她的一些信件。我告诉你,她是我听说过的最愚蠢、最直肠子、最无聊的人。”

“为什么?”

“戴瑞告诉我,莎莉只想待在家里操持家务,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从她那个浑蛋前夫手里夺回双胞胎的监护权。她从不去跳舞或看演出,什么乐趣都没有。上帝,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贝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

“那你们如何相处?你俩同时出现过吗?莎莉在场的时候,你也同时出来?”

“情况是这样的,”贝拉解释道,“就好像你想上厕所,但发现洗手间里所有的门都关着,都在‘使用中’。你只能等里面的人上完厕所出来,因为每次只能一个人使用。我刚才说过,是戴瑞对我提起她的。”

“就是说你不知道莎莉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脑子。”

“没出来的时候,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能猜想。比如,去年离婚前我出来的时候,发现莎莉正在参加一个婚礼。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通常都是由我参加聚会活动的,但那次却是莎莉和她的前夫拉里应邀参加婚礼。可是后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身处舞池中,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抱着。我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因为莎莉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男人。

“整晚我都在和那个男人跳舞,后来才知道他是新郎的朋友,我连新郎和新娘都不认识。那个男人非常热情。跳完舞,我们去了他住的旅店。他把我抱到床上,脱下我的衣服,开始吻我的胸部。接着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第二天早上,我被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吵醒,发现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后来我听戴瑞说,莎莉和拉里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我猜想,就是此事最终导致他们离婚的。”

“你知道莎莉企图自杀吗?”

贝拉显得十分惊讶:“她想杀死自己?”

“你没有听说过?”

“我有些日子没和戴瑞联系了,所以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闻,但是她以后会告诉我的。她对每个人和她们干的事情都感兴趣,也喜欢议论。你应该见见她,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我会的,但不是今天。现在太晚了,下次吧。贝拉,谢谢你的帮助。”

“随时愿意效劳,医生。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罗杰尴尬地望了一眼玛吉,不好意思地笑着对贝拉说:“谢谢你,贝拉,现在闭上眼睛睡觉吧。我数到五,莎莉就会醒过来,而且会感觉良好。她会尽可能回忆起今天谈话的内容。莎莉, 你能够记住自己想记得的事情,全部或其中的一部分,但也可能什么都想不起来……

罗杰数到五,莎莉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感到一阵晕眩。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就好像又昏过去了一样。她为此感到惶恐不安。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莎莉抽泣着,“我要过正常的生活。我想每天晚上都能安然入睡,清晨醒来时不会有这种糟糕的感觉!罗杰医生,我是不是疯了?”

罗杰答道:“千万别这么想,你没有疯。”

“那我是怎么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瞥了一眼玛吉,又看了看莎莉,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这大概令人难以接受……”

“说吧,没关系,”莎莉说,“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当然,我无法确定,但我认为,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近年来越来越常见。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这种状态在精神病学中被称为‘分离性歇斯底里症’。当时有这种症状的患者大概只有一百五十人,但后来又出现了几千个病例。现在这种症状被重新界定为‘分离性障碍’。”

莎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罗杰顿了一下,然后倾身向前说道:“你看过一部叫作《三面夏娃》的电影吗?”

莎莉摇摇头:“我从来不去电影院。”

“那你看过《人格裂变的姑娘》这本书吗?”

她又摇了摇头,身体开始颤抖。“没看过,不过我听说过这本书,可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关于《人格裂变的姑娘》,你听说过什么?”

“一个拥有多重人格的女人……”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你是说……?”

“我不能确定,莎莉,但我有理由相信,多重人格可能是你的问题之一。”

莎莉感到十分惶惑。她觉得罗杰完全搞错了,这是她听说过的最可笑的事,但是她不想反驳,因为那样做没有什么好处。如果表示不相信,他可能会请她离开,而且不会再帮助她。莎莉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只有状况好转了,法官才会让她拥有孩子的监护权。所以她必须小心,不能惹怒罗杰医生。

“你诊治过很多这类病人?”她问。

“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他答道。

“因为我有多重……因为有你刚才说的症状,你才同意为我治疗?尽管你通常不诊治有自杀倾向的病人。”

“坦率地说,是这样。”

莎莉不知道让一个没有经验的医生为自己治疗究竟好不好,她确信自己没有所谓的多重人格。可是她不想和他争论,因为她觉得,只要他对自己的病情感兴趣,就会继续提供帮助。这才是最重要的。

“莎莉,在昏倒并失去控制之前,你是否会感觉到什么征兆?”

“在头痛之前,通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冷,空气中好像有电光闪过。”

罗杰做了记录。“这种征兆很像是癫痫病的症状。”他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用铅笔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我们一起来解决你的问题。在此期间,你应该能够正常地工作、生活并应付周围的事物。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我们会尽量帮助你。开始时我每周为你治疗两次——周一和周五早上十点,然后再看看是否有必要调整。我们星期五见吧。”

“我信任你,罗杰医生。无论我得了什么病,相信你都能找到治疗方法。”

“我们会的,莎莉,”他说,“至少会尝试。”

离开医院的时候,莎莉想象着拥有多重人格、体内存在着不同的人会是什么情景,但是她觉得这很荒唐,即使只是想想。

她认为罗杰医生一定搞错了。不过,她相信只要他继续为自己治疗,就一定能发现真正的问题,这样就能设法挽救自己。

环城公交车十分拥挤。莎莉抓着把手,感到身后有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正在用身体蹭自己。他的脸上长满了疙瘩,双手插在口袋里。她换了几个地方,但他一直尾随着她。她感到十分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羞于启齿,也不好意思做什么动作来阻止对方。这个男人越来越嚣张,用力在她身上摩擦着。莎莉感到一阵寒意——正是罗杰医生所谓的那种癫痫病的症状,接着头痛起来。此时,我虽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只能待在一旁沉默不语。

金克丝迅速现身了。她用鞋跟使劲踢那个男人的脚踝,同时用我不好意思在此重复的脏话咒骂着,随即又用膝盖狠狠地撞击他的下身。那个男人疼得大叫起来,车上的几个妇女见状纷纷叫好。等我们该下车的时候,金克丝已经悄悄溜走,将莎莉独自留在那里。她茫然地发现,车上几乎没有人了。

莎莉下车的时候,司机微笑着对她说:“你刚才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我敢说,他以后再也不敢骚扰妇女了。”

莎莉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司机。

有时候,我真替莎莉感到难过。当她最终真正意识到,而且不得不承认罗杰医生已经发现了我们时,一定会大受打击。我们就像几条纠缠在一起的虫子,挤在一只罐子里。我知道罗杰医生最终一定会把我们分开的。他非常聪明。可是,他会怎么做呢?我是说,他会怎么对待我们?当然,他可以把我们杀死,而且不留痕迹。这将是一桩完美的谋杀案。

* * *

这个星期过得很快。我在餐厅工作得很愉快,而且拿了不少小费。艾略特对我产生了好感,想和我约会,但被我婉言谢绝了。我焦急地等待着周五的到来,因为我很想见罗杰。

莎莉在十点钟准时出现在罗杰医生的私人办公室。

“今天我们要做一些与以往不同的事,莎莉。”罗杰说,“今天不注射药物,而是采用催眠法帮你回忆童年的往事。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莎莉点了点头。

“现在,注视这只金笔的反光,盯着它并仔细倾听我的声音。注意力集中在笔和我说的话上,你很快就会感到困倦。”

这太令人向往了。除了在电影里,我还从未见过催眠的情景。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个办法有用,因为我听说催眠只对非常聪明的人才有效,莎莉可不聪明。不过,莎莉为了讨好罗杰,紧盯着闪烁的金光。听着他低沉、柔和的声音,她逐渐迷糊起来。紧接着,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像是要睡着了一样。我一般都是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但这一次我却留在原地没有动。我想看看罗杰下一步要干什么。

“我数到三,你就睁开眼睛,但仍然处于催眠状态。然后,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只需要放松、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我刚才说要数到几?”

“三……”

“很好,一……二……三……”

“现在告诉我,莎莉,你认识贝拉吗?”

“我小时候有个娃娃叫贝拉。”

“给我讲讲那个娃娃的故事。”

“我假装她是个真人,经常和她说话。”

“她和你说过话吗?”

莎莉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学校排演了一出叫作《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戏,戏里的贝拉王后既可笑又邪恶。我假装娃娃贝拉就是那个王后,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和我说话了。”

“你给其他的娃娃也取过名字吗?”

她点点头。

罗杰停下来等待她补充,但莎莉只是坐在那儿,等他先开口。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不同的时间。”

“她们都叫什么?”

“诺拉。”

“还有呢?”

“戴瑞。”

“还有其他的吗?”

她叹了口气。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让她松了一口气:“金克丝。”

“还有人知道这些娃娃的名字吗?”

她摇摇头:“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她们都是我秘密的朋友。戴瑞的名字取自灰姑娘辛戴瑞拉中间的那两个字。”

“明白了。你为什么叫她灰姑娘?”

“因为我的小猫叫这个名字。”

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停住了。

“你的小猫怎么了?”

“她死了。据说猫有九条命,可她才用了一条就死了。继父弗雷德骗了我。”

“戴瑞是你给娃娃起的第一个名字吗?”

“不是。”

“告诉我这些名字的先后顺序。”

“第一个是金克丝,然后是戴瑞、贝拉,最后是诺拉。”

“现在认真听我说,莎莉,我想和排第一的金克丝谈谈。你认为她会同意吗?”

莎莉耸耸肩。

“那好,当我说‘到亮处来’的时候,你就退下去睡觉,让别人出来和我说话;我说‘回到黑暗中去’的时候,她们就会退回原来的地方。我会说什么?”

“‘到亮处来’,还有‘回到黑暗中去’。”

“很好,莎莉。现在我要和金克丝说话,让金克丝到亮处来。”

罗杰医生想和金克丝谈话,让我感到十分意外。我原以为他会先和我谈,因为贝拉对他提起过我,没想到他会按照顺序来。这可不是让金克丝出来的恰当时间。先让金克丝出来,他是自找麻烦,因为他根本不了解金克丝,也没有做好见她的准备。这样大概不好,但是他说出“到亮处来”的时候,我还是抢着跑出来了。金克丝一定气坏了。

“你好,”我说,“我知道你想和金克丝聊聊,可我觉得你应该先见见我,让我来告诉你金克丝的事,因为她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你是谁?”

“戴瑞。”

“戴瑞,你好吗?”

“不怎么样。”

“怎么了?”

“我过去出来要比现在容易多了。那时候我只需要溜进莎莉的脑海就行,就像把手伸进手套那样。可我现在出来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你想要什么,戴瑞?”

“我想做一个真正的人。要是能随时出来,我就可以去滑雪、驾驶帆船和滑翔机。我还想尝试一下跳伞。”

“你以前做过这些运动吗?”

“有一次周末到佛蒙特度假,我滑过雪。我还扭伤了左脚踝,但莎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做慢跑运动。”

“你觉得莎莉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我认识的人中,数她最无聊。你想象不到,她整天就知道看肥皂剧和娱乐节目,要不然就打扫房间,给房间吸尘,洗衣服,擦玻璃,等等。真是的,打扫完了很快就会脏,然后又得重来一遍。我可不想这样过日子,我只有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乐趣。”

“你为什么代替金克丝出来,能告诉我吗?”

“我听说你想和她谈谈,就觉得应当出来给你提个醒。你想象不到金克丝心里的仇恨有多深。她既聪明又狡猾,能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毁灭你。”

“她会伤害我?”

“我只能告诉你,和她谈话的时候,要先确定她手中没有武器。”

“金克丝杀过人吗?”

“迄今还没有,不过她有这个能力。她现在变得越来越强大了。她觉得生活就是一场盛大的撞车比赛,所以就应当坐进车里,在被撞倒之前,先把前面的人都撞得粉碎。”

“你似乎知道很多关于金克丝和莎莉的事,可是莎莉只记得你是她童年时的一个娃娃。你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吗?”

“只有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什么。我知道她们出来的时候都干了什么、想了什么。我是唯一能够看到所有事情发生经过的人,即使我待在里面没有出来。但是我无法控制她们,每个人出来都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她们是不同的人。除了莎莉,其他人都知道我,我还会告诉她们别人在做什么。莎莉至今都不知道有我们存在,不过她知道出了问题。”

“但你在里面,要如何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出来的时候,就能凭感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她们出来,我就躲在角落里窥视她们的内心,所以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只知道她们看到的事。比如说,金克丝不怕疼,所以当她控制身体的时候,我就不怕挨揍;诺拉是个近视眼,如果她没戴眼镜,我就什么也看不清;要是贝拉出来跳舞,我也能感觉到音乐的节奏。因此,我能以不同的眼光看这个世界。虽然没受过多少教育,但我通过其他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罗杰冲我点了点头,又拉了一下耳朵:“戴瑞,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能告诉我吗?”

“我们就在这里啊!”我答道,“自从莎莉给娃娃起了名字,我们就一直在这儿。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有了名字之后,我们就成了活生生的人——只不过莎莉不知道。我现在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似乎很吃惊,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我想知道,”我说,“用这种方法给莎莉治病,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其他人都得死?”

罗杰惊讶得不知如何作答,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不会死。是……这么说吧,我会让莎莉意识到你们的存在,先从理智上,再从感情上接受你们。然后,我会让莎莉和其他人格沟通,这样你们就能共同合作,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最后,在催眠术的帮助下,我会让你们融合成一个人,而不再是五个独立的人格。”

“听起来真可怕!”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我!”我回答,“如果有人剥夺了你的自由,然后把你和另外四个人一起扔进一口大锅——就像炖菜一样,还告诉你不必担心,因为你们会融合成一个健康的新人,那你会怎么想?”

“不会这样的,戴瑞。”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告诉过莎莉,你没有治疗过我们这种病。”

“我确实没有治疗过。”

“别的医生治疗这种病似乎也不太成功,”我对他说,“诺拉看过《人格裂变的姑娘》和《三面夏娃》,那些医生的办法就是消灭其他人格。至少他们自以为成功了。诺拉还读过一篇文章,里面说消灭其他人格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不同的新人格还会分裂出来。”

“正因为如此,我不想清除你们任何一个。在分裂之前,你们只有一个人格。所以我想让你们恢复到原来的状态,融合成一个人格。”

“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他皱起了眉。我知道自己让他感到不安,于是向他道歉,并表示愿意提供帮助。

“与莎莉合作对你有利,”他用食指敲着桌面,“帮助她保住这份工作吧。你是第一个出面的人,对吗?”

我点点头。

“那就帮助她继续在那里工作,挣钱生活,让一切都稳定下来。”

“然后你就可以让我消失了?”

“不是这样的。”

“莎莉才是那个应当消失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说,“她对我们的存在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什么都知道。我了解每个人的想法和感觉,难道最后留下来的人不应当是我吗?”

“并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戴瑞。根据这个领域众多医生的经验,大多数多重人格障碍患者都会发展出一个人格,他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就像你一样。我们称之为‘共享意识’,并把这个人格称为‘记录者’。事实上,医生一般都会尽快与‘记录者’接触并合作,以便了解其他的人格,但‘记录者’毕竟不是患者本人。”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十分沮丧。我原以为我才是那个“真正的人”,因为我知道其他所有人格的事情,而莎莉不过是自以为是。“‘记录者’戴瑞,这么说我很重要啊!那好,我同意合作,但是不能没有回报。我得提个条件。”

他似乎感到意外:“什么条件?”

“你得让她改变生活方式,换掉那个过时的发型,买些高雅的衣服,还要戒掉甜食帮助我减肥,这样我才同意合作。在担任‘记录者’的同时,我至少也要享受生活。”

“我会告诉莎莉的。”他转了一下身体,然后注视着我。我知道他要叫我回到黑暗中去,便自行退出了。

莎莉回来后,他把我刚才提的条件告诉了她,然后又告诉莎莉,以后进行催眠时他会说“他知道黑暗中发生的事情”,让她退到脑海的深处,而原来的“回到黑暗中去”和“到亮处来”,将会用于人格的转换。

“但是,只有我说这些话你才会做出反应,其他人说起不到催眠作用。清楚了吗,莎莉?”

莎莉点头表示听明白了。罗杰告诉她,他数到五,她就会醒过来,而且会感觉精神舒畅。他还告诉她,她也许能够回忆起治疗的全部或部分过程,但也许什么都想不起来。

莎莉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 * *

这个周末真难熬。我期待莎莉身上出现变化的迹象,就像罗杰为了争取我的合作所承诺的那样,但是,她走起路来还是那么慌慌张张、蹑手蹑脚的,我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然而,大概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艾略特在莎莉走出餐厅时叫住了她,想约她出去。我倒是无所谓,因为他约的是莎莉,而不是我或者贝拉。他真是找错了人。莎莉刚要一口回绝,突然想起罗杰对她说过的话,就红着脸答应了。

“你星期三晚上不用来上班了,”艾略特说,“我们先到狮冠酒吧喝几杯,然后再出去好好玩玩。”

星期三,莎莉在公寓里转来转去,感觉头有点儿痛,身体也似乎失去了平衡。她把约会的事抛在了脑后,开始清理窗户。她抬头望着公寓楼顶上反射出的耀眼阳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做什么事。到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我按着她的手指在窗户的灰尘上写下“艾略特”几个字。她以为那是自己写的,终于想起了应该去狮冠酒吧和艾略特见面。

莎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黑白方格裙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衣着有多么邋遢。买这条裙子的时候她很喜欢,可今天却突然觉得不好看……特别是不适合穿着它去酒吧见艾略特。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应该穿上那条蓝色的裙子。她总是压制着自己做事情的冲动,但此刻她想起了罗杰让自己尝试不同服饰的劝告。为了信守对罗杰的承诺,她决定换上那条自己认为很粗俗的蓝裙子。她希望艾略特不要以为这条裙子是为他穿的。

* * *

莎莉在六点钟准时到达了狮冠酒吧。这是一家坐落在麦迪逊大道上的英式酒吧,墙板和木质桌椅都是深色调的,里面十分拥挤。艾略特从后排的座位上向她挥手打招呼。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紫色丝衬衫、一件白色的夹克,敞开的领口处露出戴在脖子上的鲨鱼齿项链。

“喝点什么?”男服务员操着布鲁克林意大利移民的口音问道。

“我要一杯无糖百事可乐。”

艾略特点了一品脱苦啤酒。

服务员端来了他们的饮料。艾略特指着那杯无糖百事可乐说:“我原来就是靠这个度日的。你见过我挂在办公室墙上的照片,那时候我特别胖。”

莎莉点点头,小口喝着可乐:“你就像换了一个人。”

艾略特的脸上泛出光彩:“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的吗?每个胖子体内都有一个瘦子嚷嚷着要出来,里面的那个才是真实的我。现在我出来了,让那个胖子在里面喊叫吧!”

莎莉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冷战,杯子里的冰块被抖得咔咔作响。她只好放下杯子。

“你现在一定感觉好多了。”她说。

“我感觉自己又成了年轻人。后来我去了趟瑞士,因为有个客户告诉我,那里有个青春之泉诊所。那些瑞士医生有让人永葆青春的秘诀,他们采用节食和毛孔收缩之类的方法,让我花了一万美金!不过,能够恢复青春,花这么多钱是值得的。给我治疗的医生后来惊讶地告诉我,我的身体棒极了,就像三十岁的小伙子一样。”

他边说边挑逗地盯着莎莉的眼睛。

“身体健康就好。”她说。

“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你,莎莉。你真是太棒了,风趣、神秘,而且变化莫测,让人猜不透下一刻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上一刻你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被人碰一下就会崩溃,但转眼间你又变得镇定自若。顾客满座的时候,我从没见过像你干活这么麻利的人;对付那些公子哥的时候,你又像个深谙世故的女人;可有的时候,你又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我真搞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会有几种不同的性格。你懂我的意思吗?”

莎莉喝了一口可乐,慢慢地放下杯子,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的皮椅上。“我……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尼尔森先生。女人就是善变……情绪化……”

艾略特望着她摇摇头:“我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请叫我艾略特。”

“听着,尼尔森先生,我不知道你想要我怎样回答。我答应和你出来,可不知道你准备和我讨论个人情绪这么严肃的问题。你应该知道,女人有时候会紧张和情绪化,就是这么简单!”

“对不起,我可不想让你感到不安。”

“我头痛,而且很厉害。对不起,尼尔森先生,我要去下洗手间。”

莎莉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洗手间走去。

她感到眉间和脑后都开始痛。一阵寒意袭来,她不禁颤抖了一下,身体似乎发生了变化。她走进洗手间,站在洗脸池前用冷水冲脸。她知道,只要放松下来,只要退回到黑暗之中,疼痛就会消失,但是她不想退出。她必须稳住,抑制想躲到什么人身后的冲动——每次遇到与性相关的事她都会如此。她必须留在外面去面对这个世界。她必须……必须……上帝!请……不要……

贝拉微笑着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牙齿。她伸手到包里找口红或者唇膏,但是没有找到。包里甚至连眉笔都没有,真是糟糕透了。她的脸上没有化妆,毫无光彩,好在身上这条裙子还过得去,尽管不是自己的。她把胸前的拉链向下拉了拉,露出乳沟。她想去看表演和跳舞……她要好好享受一下。

她绕过艾略特·尼尔森的座位,径直走出了狮冠酒吧。

“莎莉,你到哪儿去?”艾略特叫道。

她应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回来。她知道自己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不过看得出来他已人到中年。从他身上穿的紫色丝衬衫就可以看出,他一定是个放荡的人。

“嗨!”她说道,“你好,你很可爱呀。”

艾略特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了,莎莉?看起来怪怪的。”

“你干脆叫我的小名吧,贝拉。”

“贝拉?”

“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四下望望,似乎想确定是否有人在看着他们:“大多数朋友都叫我艾略特。”

“没戴结婚戒指,艾略特?”

他笑着说:“没错。自从第三任妻子两年前离开后,我就成了一个快乐的单身汉。”

她用指尖上下抚摸着他的丝衬衣,噘着嘴说:“快乐就是青春常在的秘诀。我猜你一定很会跳舞,艾略特。我突然想去跳跳迪斯科,我已经很久没跳了。想陪我一起跳吗?”

“你又变了个人。”

她微笑着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这样更容易让你着迷,亲爱的。”

“你去洗手间之前我们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想了想:“不太记得了,我没用心听。说这些干吗?我们不是出来玩儿的吗?我是说,我不喜欢谈论严肃话题。艾略特,想跳舞吗?”

“那当然。不过,我们是不是先去吃饭,然后再看场电影?”

“哦,电影就算了吧,我还是喜欢看现场表演。我们去看场表演,然后去跳舞,再去喝上几杯,好好享受一下……不按这个顺序也行。”

“那好,贝拉,先吃饭?”

“我什么时候都有食欲。我想来点音乐、灯光和节奏。我可是有几千年没跳过舞了。”

“那就去跳舞,宝贝,”他说,“我突然也想跳了。我知道有个特别棒的地方,经常去。”

艾略特付完账,两个人就跑到外面叫了一辆出租车。艾略特拉开门让贝拉进去,随即钻进车坐到贝拉身旁,并告诉司机去黑猫俱乐部。

“我真搞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贝拉紧紧地靠着他的身体,抱着他的脖子开始吻他。

贝拉终于松开他时,艾略特喊道:“哎,我以为你想去跳舞呢。”

“我是想去跳舞啊。”

“你让我这么兴奋,还怎么跳舞?”

她咯咯地笑着:“我忘了,对不起。”说完,隔着裤子捏了他一把。

“哎呀!”

“冷静,冷静点。”

“说得倒容易。”他伸开双臂抱住贝拉,但是她闪开了。

“好吧,我们先去跳舞,然后去看场表演,最后再去你住的地方玩玩。”

她探过身去,用舌尖舔着他的嘴唇。

“你倒是事先给个信号啊!”艾略特抱怨着。

到了黑猫俱乐部,没等艾略特付完车费,贝拉便径直冲了进去。这里显然是单身青年男女经常出入的地方。

“哎,等等!”艾略特喊道。

“等不及了,”她说,“我得在幕布落下之前赶到。”

艾略特付了入场费,气喘吁吁地赶上她。“天啊!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急不可耐!不用着急,夜还长着呢。”

“得赶快!”她的声音被扩音器巨大的声响淹没,身体却早已随着旋律扭动起来,“时间一去不复返,我必须抓住当下伸展自己的身体,因为没有未来。”

“你说什么?”他大声叫着,也随着音乐摆动起来,就好像上了发条的玩具。

“没事!”她大叫着回答。

贝拉沉浸在音乐之中,越跳越起劲,整个身体都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胸部也随着音乐的节奏与内衣摩擦着。她真想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地跳舞。

“你太漂亮了!”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桌旁,艾略特对她说。

“再说一遍。”

“你是我见过的最刺激、最惊艳、最狂野、最性感的女人!”

“那当然。”她低声说。

“而且还是最令人困惑、最神秘、最善变和最有诱惑力……”

“谁?你在说我吗?是我这个可爱的贝拉吗?”

“不过,有件事让我感到害怕,贝拉。”

“什么事?”

“我怕你变化。怕你走进洗手间,出来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我刚转个身、眨下眼,还没来得及抱你,你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因为我是世界上最棒的演员。不过,我不想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今天是来享乐的。”

“但是我们必须谈谈。”

她站起身:“要是你非得这么认真,那我就走了。我可不是严肃认真的人,艾略特。如果你真喜欢我,就得接受我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坚持要问我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就不得不走。”

“别急啊,灰姑娘。我只是随便说说,别走。”

贝拉坐下来:“我可不是灰姑娘辛戴瑞拉,别再这么叫我。我可以扮演各种角色,就是不想当灰姑娘。”

“好,好的,对不起。”

“说说你自己吧,艾略特。你靠什么生活?”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贝拉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起身想要离开,但被艾略特拉住。“你工作的餐厅归我所有,贝拉。我是黄砖路餐厅的老板之一。”

“我当然知道,”她试图掩饰自己的错误,“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你可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

“这是我的梦想。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能靠唱歌、跳舞一举成名,还能挣很多钱。”

“这我相信。”

“我不仅会跳舞,”她说,“我还在舞台剧中扮演过几个角色,在外百老汇的乡村咖啡馆里朗诵过诗歌。大家都夸赞我演得非常棒。”

“是吗?”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在黄砖路餐厅表演呢?我们那儿也经常有表演秀。你可以唱歌、跳舞,或者展示其他才艺让顾客欣赏。”

“那太好了,我就喜欢表演。”贝拉把他拉过去,又给了他一个吻。

“你想走吗?”

“去哪儿?”

“去我那儿,或者到你家去?”

“我想跳舞。”

“天啊!你不会是想跳一晚上吧?”

“那又怎么啦?晚上最适合跳舞,总不能清晨或者下午跳吧?”

“可是我的脚已经跳疼了,”他说,“我渴望食物,也渴望得到你。”

“可是我只想跳舞。”

贝拉起身独自跳起来,接着又和其他男人跳。她的身体和手臂随着音乐的节奏急速舞动着,似乎是想借此摆脱其他人,让自己留在当下这个世界。她觉得自己一旦停下来,周围的场景就会变换,一切都会停止,而幕布亦会在她尚未做好准备之前落下。这种感觉令她感到害怕。突然,她感到一股压力冲着脑后而来,于是拼命挣扎着。这太不公平了,才出来这么一会儿!但是她已经被压得喘不上气来,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她昏倒在地板上。

* * *

莎莉睁开眼睛,闻到一股呛鼻的氨水味。

她望了一眼四周,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感到害怕:“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你在舞厅里昏倒了,”舞厅老板边说边拧紧氨水瓶盖,“你没事吧?要叫医生吗?”

“舞厅?我不是在洗手间里吗?”

舞厅老板看了一眼艾略特:“洗手间?”

“对,她刚才是去了洗手间,她感觉不舒服。我去叫辆车送她回家,一会儿就没事了。”

“现在几点了?”莎莉问。

“十一点半。”

“上帝!艾略特,快送我回家,现在就走。”

前厅服务员帮他们叫来一辆出租车。上车后,艾略特仔细地端详着她。

“想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他终于开口问道。

“我昏倒了,就是这样。”

“不仅如此吧?贝拉,一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她赶紧扭过头:“你为什么叫我贝拉?你在我的饮料里下了药?”

“上帝,你在说什么呀?”

“我们去了狮冠酒吧,你给我点了一杯无糖百事可乐,然后我就昏倒在舞厅的地板上。我的可乐里一定被人下了药。”

“听我说,贝拉……”

“别这么叫我,你知道我叫莎莉。”

“那好,莎莉,听我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事。今天晚上我一直在仔细观察你,我觉得托德说得对,你拥有双重人格。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刚才你还是莎莉,然后你去了洗手间,从那里出来你就变成了贝拉。你在舞厅里整整跳了三个小时的舞,昏倒在地板上。等你醒来,就又变成了莎莉。你大概是个非常棒的演员,但是……”

“我根本不会跳舞,艾略特。我从来都不跳舞!”

他盯着莎莉:“别再和我说你不会跳舞了!”

“我说的是实话。我笨手笨脚的,根本没有乐感,也跟不上节奏。”

“你答应在我们餐厅表演,说自己演过戏,还朗读过。这些又如何解释?”

“我没说过。让我当众表演,会吓死我的!”

艾略特把头靠在椅背上:“真不敢相信,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你今晚的两种表现与在餐厅里的言行完全是两回事……”

莎莉沉默不语,强忍住泪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去看过医生吗?你需要帮助,去看看精神病医生吧。”

她点点头:“这就是我出来工作的原因,仅靠赡养费我看不起医生……”

车开到六十六街和第十大道的交叉路口,在她居住的棕色建筑前停下。艾略特一直没有说话,付完车费便跟在莎莉身后。他在楼旁已经熄了灯的裁缝店窗前停下了脚步。

“那儿有个警察。”他说。

“不是,”她说,“那是格林伯格先生的假人,墨菲。”

“什么?”

她带着他走近玻璃门,墨菲就站在后面,左手握着警棍,右手高举着,摆出警察的姿势。“他是格林伯格先生的警卫。这家店去年被偷过四次,连顾客的衣服都被偷走了。格林伯格先生打烊后,就让墨菲站在显眼的地方值班。”

“要是走近看,就哄不了人了。”

她耸耸肩说:“格林伯格先生说大部分人都不会细看。偷东西的人都是慌慌张张的,看见穿着警服的墨菲,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他说这是心理作用。”

艾略特大笑起来:“上帝,他可真吓人。晚安,墨菲警官!”

莎莉走到旁边的大门前,在最上面的一级台阶上坐下。艾略特低头望着她。

“你没事吧,莎莉?”

她点点头,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我现在不想上去。和我聊一会儿吧,谈谈你自己。”

艾略特在台阶上坐下:“我最喜欢聊自己。你想知道什么?”

“你和托德是怎么成为合作伙伴的?你为什么从事餐饮业?”

他微笑着将手臂搭在台阶上:“直到七十年代中期,这家店一直属于我。我的老父亲把我送到学校去学兽医,我拿到了学位,可是后来却对动物皮屑过敏。”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膝盖,“那时候我贪图享乐,想过一种更刺激的生活。”

“你怎么找到这家餐厅的?”

“从西弗吉尼亚山上沿着黄砖路一直找下来。”

“什么意思?”

“所谓黄砖,其实就是假金砖,骗子用它来忽悠那些愚蠢的投资者。我父亲也干过骗人的勾当,不过不是卖假金砖,而是在全国各地推销毫无价值的煤矿股票。那些煤矿开采的煤含硫很多,只有在地狱里才能燃烧。后来他到了纽约,就在他失去所有的一切并被抓进监狱之前,他以我的名义买下了这个餐厅。所以说,餐厅是我继承的家产。”

“那托德怎么成了你的合伙人?”

“七十年代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我的生意状况很糟。记得第一次阿拉伯石油禁运的事吗?那时候我差点丢了这个餐厅,而托德却靠扑克赌博赚了不少钱。看到我快要破产了,他就投资帮了我一把。后来他的赌运一直不好,直至六个月前洗手不干时,已经输得只剩下这个餐厅。你大概想象不出,两个不同年代的人竟然能成为合作伙伴。不过,我们合作得很好。”

“真不错。”

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现在该你了,今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莎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从走进狮冠酒吧的洗手间到躺在舞厅经理办公室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

她摇摇头说:“一片空白。”

“贝拉这个名字与你有什么关系?”

莎莉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有些人叫我贝拉,把我当作她,但这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也许是一个长得非常像我的人吧。”

“你从洗手间出来,就说自己叫贝拉。”

“不可能!”

“而且你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既狂野、性感,又精力充沛。你昏倒之前一直在不停地跳舞。”

她凝视着他,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哎!上帝,我不是有意伤害你。我只是觉得应当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你就可以想办法解决。你应该把这些告诉医生,他会给你治疗,让你的大脑恢复正常,这样你就没事了。我想告诉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这个朋友。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工作的事不必担心,遇到困难我会帮助你。”

“谢谢你,艾略特。”莎莉微笑着擦拭泪水,“你是我认识的最善良的人。”

莎莉在艾略特的注视下走到门口,伸出手来和他道别。他抓住她的手说了声晚安。

莎莉走进公寓,四下查看并确认没有别人后,才走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看看是否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她害怕忘了自己的长相。

“你真的是要疯了。”她对自己说。

然后,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她梦见自己和艾略特在海滩上跳舞。不对,那不是艾略特,是墨菲,另一个人也不是她,而是一个叫贝拉的假人。她和艾略特一起舞入了大海,直至被浪花淹没。他们被海浪冲散,沉入了海底。 gweILEuPC5xAZRKcoGOOi3x6NpV57PmgGDT02if6/IyYVLOQe/cpbjjvGUhLDtxf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