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
阿列西在西奥多修车厂坐落的那条街上绕了两圈,然后才停在巷子里,锁好摩托车。他在临街的门口按下电铃,三声,暂停,再两声。他听见窥孔盖滑开,然后是打开门锁的声音。
他父亲放他进入,随即把门上了两道锁,拄着拐杖穿过走道。后面房间里满是雪茄的烟雾。
米荣倒了一杯茴香酒:“喝吧,儿子。”
“我今天遇见一桩怪事。”他慢慢喝着茴香酒,瞄了一圈围桌而坐的17N元老们。
他注视着每一个人,仍然很难相信这些中年人竟然曾经是和平示威的雅典科技大学学生。二十九年前的大屠杀戕害了他们同学的心灵和身体,却浇熄不了他们的热情,至今他们仍不忘为在11月17日遇害的无辜生灵报仇。
啤酒肚的西奥多,脸颊鼓鼓的像只松鼠,正吃着他最爱的巧克力。很难想象他曾是一个十九岁的政治哲学专业学生,极力鼓吹反抗军政府,还有胆量和冲破大门的坦克正面对决。
高个子的独臂人瓦西里曾是明星篮球队队员,现在只能将就踢足球,身手一样矫健,这时他张开了右手的手掌:“这件怪事和我们有关吗?”
“有关。”
说话声音很轻的尤果闻讯抬头,抚了抚八字胡,等着下文。很难相信就是这位温和的诗人兼歌手开枪暗杀了中情局的分局主管——那是17N针对美国人的第一次报复行动。
德米特里的年纪最大,满脸皱纹,可仍是娃娃脸,还是跟平常一样,把牙签从嘴巴这边换到另一边。
瓦西里揉按他束起来的左袖:“你还要继续吊我们的胃口吗,阿列西?”
“记得疗养院的菲伊·索耶护士吗?”
“她看见了你的脸,”尤果说,“可是我们没能逮着她,让她逃了。”
“她跟我联络上了。”
他父亲全身的重量压在了拐杖上:“怎么可能?”
“她并没有逃走,而是跟踪我们到了安全屋。她知道我们把莱雯关在哪里。”
没有人开口。每个人都看着旁边的同伴,仿佛是在决定这件事该怪谁。尤果说话了,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她跟你联络?”
“她真正的名字是法蒂玛·扎伊尔德,”阿列西说,又倒了一杯茴香酒,“是MEK的少校。”
他父亲说:“是伊朗的恐怖分子学生团体,帮毛拉推翻了巴列维国王。”
瓦西里长长的身体向前倾:“既然他们是伊朗人,又怎么会站在萨达姆那边,跟自己的祖国过不去?”
西奥多擦掉嘴边的巧克力:“要是他们像墙头草随风倒,谁还能信任他们?”
德米特里嘴巴蠕动,又把牙签换到了另一边:“这位少校有什么话说?”
“特迭斯古把预言写成了谜语,叫莱雯背诵,她当时也在疗养院的医务室里。”
“我这位爱猜谜的老朋友,”他父亲说,“老是喜欢写谜语,然后自己忘了答案。这位法蒂玛护士听见了什么?”
“只有两行。”他模仿法蒂玛的声音,“ 毁容的女神从狂风吹袭的高塔护卫未来。心怀深仇大恨的她屠杀血肉。”
尤果扳动指关节:“‘护卫未来’一定是说她是先知,预见了人所未见的情况,就像德尔斐阿波罗神殿中的女预言家。”
瓦西里摇头:“德尔斐的神殿并不在狂风吹袭的高塔上,它的烟是从黑暗的洞穴往上飘的。”
“既然她屠杀血肉,”西奥多说,“她很可能是神殿的大祭司,杀死山羊向众神献祭。”
德米特里嚼着牙签:“怀着深仇大恨还能向众神献祭?不太可能。”
西奥多又咬了一块巧克力:“可是,特迭斯古又在美国埋下了暗桩,策划了龙牙行动。阿列西,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MEK希望能和我们联手执行这次的行动。”
“荒唐!”他父亲大吼,“这是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复仇。”
“没错,”他说,“可是,少校也指出我们在美国的暗桩都是中年人了。”
他父亲拿拐杖当剑,朝空中劈刺:“MEK的女人现在也变老了,说不定还变肥了。”
“法蒂玛的意思是,第一代17N成员在希腊是很有力量的,但在美国,我们年纪大的卧底少了MEK的武器,很可能会白白送死。”
德米特里咬着牙签:“我不相信见风使舵的恐怖分子,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我们。”
“他们跟我们一样想要报复中情局。”
尤果说:“MEK打算给我们什么样的武器?”
“不是白白给我们,是要卖给我们。”
西奥多含着满嘴巧克力咕哝:“这些人要用资本主义来污染我们的信念了。”
“听着,萨达姆用联合国‘以油换粮’计划中援助给伊拉克的钱,为MEK装备了坦克、迫击炮和旧枪支,还从车臣的黑手党那儿买了生化武器。她说MEK还有一些剩余武器,可是我们得支付费用。”
“要多少?”米荣问。
“五万美元。”
尤果点燃雪茄,吹出了一个烟圈:“我们要从哪儿弄到这笔钱?”
“她建议我们去抢和美国公司有生意往来的银行。”
德米特里说:“比方说,雅典银行?”
“有何不可?我们已经抢过别家了。”
“每一次的风险都更大。”瓦西里举起了残缺的左臂,“我反对为了他们玩命。”
阿列西察觉到了老人们的谨慎,他们在阴影下求生太久了:“我愿意冒险。”
米荣嗤之以鼻:“一个人?”
阿列西眼前浮现出了电视中的画面:帕蒂·赫斯特听信了共生解放军的那一套,拿着来复枪瞄准银行柜员。“我会利用莱雯。”
他父亲拿拐杖猛击空气:“我反对。”
尤果说:“我跟米荣的看法一致,她很可能会让我们身陷险境。”
“我在她身上下功夫已经两个星期了,慢慢取得了她的信任,这方法朝鲜人好多年前就用过,把敌人转变成他们的间谍。”
米荣问:“你觉得能依样画葫芦?”
“对,而且连碰都不需要碰她。”
德米特里用舌头把牙签转来转去:“浪费了那么年轻可爱的身体。”
瓦西里嘻嘻笑:“阿列西,你确定没有反过来被她洗脑吗?”
他转身看着父亲:“我请求您的许可。”
米荣深锁眉头:“好吧,让她帮你抢银行,可要是她反抗,或是想逃跑,就开枪。让别人以为是银行警卫开的枪。”
“可要是她死了,特迭斯古的预言就没人知道了。”
“我没说要射杀她,开枪打她的手或是腿,然后把她带来这里,埃里阿德队长的反恐小组刑讯了同情我们的人,我们会学样子从她嘴里问出我们要的情报来。”
“万一失败了呢?”
米荣拿拐杖敲腿:“那她就没用了,可以处理掉了。”
德米特里的牙签上有口水往下滴:“不过,阿列西,在你杀了那个性感的小东西之前,先把她的身体借给我一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