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西·柯斯达与美国军人打斗,砍落他们的脑袋,听他们尖号,一转眼,他们都变成了妇女和婴儿。他在床上坐起来,满头是汗,咽下涌上喉头的痰。愚蠢的噩梦!他看看手表,将近七点,莱雯一定还在空房间里熟睡。昨晚他进来并没有吵醒她,他很高兴看见她没有逃走。
前门竟然有轻轻的敲门声。谁会不先打电话说一声,就跑到安全屋来?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伯莱塔点二二手枪。
“谁?”没人回答。他把持枪的手藏在背后,伸手去转门把手。一张折起来的纸从门缝塞了进来。他猛地拽开门,有个小男孩转身要跑下楼,却被他一把揪住了胳臂。“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位小姐给了我十德拉克马,叫我送这个到这儿来。”小男孩痛得哀叫,“没人开门,我就塞到门下。”
“她长什么样子?”
“很高,眼睛像煤炭,黑头发在头顶上像皇冠,橄榄色的皮肤。中年人,可是很漂亮。”
“待在这里别动。”他打开了纸:
拨210-7220953——紧急。
他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欧元:“忘了你来过这里。”
小男孩抓起硬币,转身就往楼下跑。
他退回屋里,锁上门,瞪着字条。除了17N的成员,没有人知道安全屋的位置。要是警方发现了,早就袭击了。他瞪着电话,所有号码都是可以追踪的。算了,反正写字条的人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了。他伸手到书桌抽屉,拿出了一部可抛弃式手机,拨了号码。等了四声铃响,他正打算挂断,只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压低了嗓门说:“幸好你打来了,阿列西。”
“你是谁?”
“别在电话上谈,见面再说。”
“见一个陌生人?谁知道你会不会杀了我。”
一声轻笑:“要是我想杀你,你早就是死人了。我不是知道该叫那个小男孩到哪儿找你吗?”
“你想在哪儿见面?”
“半小时后,普拉卡区的咖啡厅附近。”
她并不笨,最隐秘的地点,就是一家熙来攘往的露天咖啡馆。“我怎么找你?”
“我会找你,我们两个打过照面。别再打这个电话了,我挂断之后就会毁掉。”
他头脑晕晕的,极力回想睡过的女人。太多了。缩小范围,小男孩说她很漂亮,很高,黑眼睛,黑头发像皇冠。哼,他很快就会找出她是谁。他把手枪塞进后腰。倒不是说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能使用手枪,可还是小心为好,不是吗?
他走向空房间,敲了门。
“放我出去。”
“现在不行,莱雯,我有事要出去。”
“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等我回来就放你。”
他步上走廊,锁上门,再走到地下室,从后门离开楼,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监视,跨上一辆黑色摩托车,呼啸着骑出巷子。
到普拉卡要十五分钟。那里果然热闹非常,服务员端着盘子在餐桌间穿梭。他照那女人的指示,朝靠近咖啡厅的桌子走去。
服务员收走一堆小碟子:“要菜单吗?”
“一杯咖啡加白兰地。”
就在这时,两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抓紧他的肩膀。那个和电话里一样的声音说:“两杯咖啡。”
“好的,女士。”
她放开了手,他立刻转过头。晨光从她的背后打过来,所以他只看见一名高挑女子的轮廓。
“你占了上风。”他说,“过来坐,让我看清楚是谁安排了这次会面。”
她的笑声沙哑,绕过来面对他。就和小男孩描述的一样,她的头发绑成辫子,盘在头顶上,很像皇冠,有黑色的眼珠、橄榄色的皮肤,但是没抹口红,也完全没有化妆。她年约四十,但仍很漂亮,新月形的坠饰挂在一条金项链上,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她连忙把链坠收进衣服里,同时把皮包放在桌上。“锵”的一声,手枪吗?她挑了这个人潮拥挤的地方,不会在这里使用手枪。她紧握双手,他注意到她修长的手指没有修指甲,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长了老茧。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
“又见面?我不记得……”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一瓶白兰地:“要帮女士倒酒吗?”
她一手盖住咖啡杯:“我不喝酒。”
“好吧,”他等到服务员离开之后才开口,“你说说看,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里认出我来?还是你打算继续保持神秘女郎的身份?”
她啜着咖啡,眼神越过杯子的上缘看着他:“没问题。我在雅典疗养院看见了你的脸,那时你正把头上的绷带拆下来,换上面罩,然后你绑走了莱雯。”
他屏住呼吸。原来就是在那里看过她的脸,透过护理站的玻璃。“你是菲伊·索耶护士?”
“其实我是法蒂玛·扎伊尔德少校。”
“少校?”
“穆基哈丁艾卡勒格,有人称我们为MEK。”
“我知道MEK。美国国务院宣称贵组织是恐怖分子,在……什么时候来着?”
“1997年,在他们把17N列入名单的许多年之后。你我的组织有很多共同点。”
他靠向椅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也许你忘了,你的人在攻击后没有抓到我,我逃走了,可是我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跟着你们。”
“我还以为你是护士。”
“我们也跟你们一样清楚史雷德医师是中情局的线人。”
“你在那里有什么目的?”
“跟你们的人一样。我们做的事,就跟‘9·11’事件中本·拉登做的事一样。”她往前靠,“你们的杰森·特迭斯古跟我的领袖联络,说要让MEK和17N联手执行龙牙行动。”
“我不懂。我们是一个很小的组织,你们却是武装精良的部队,有四千还是五千人?”
“无所谓。我们都知道布什总统是不会乖乖听联合国的话收手的,要是美国侵略了伊拉克,他们的飞机一定会轰炸我们的阿什拉夫营地,所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她真的很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眼镜蛇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嗓音似乎能催眠,说不定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对她百依百顺。他想象着把她抱在怀里,还好想起了刚才她的手从后面抓住他肩膀的力道,赶紧回过神来。
“你们想找我们做什么?”
“杰森·特迭斯古告知我们,多年以前他就在美国城市打下了17N的暗桩。他把龙牙行动的内容告诉了我们。”
他把咖啡杯举向唇边,在杯缘上嘟囔:“怎么可能?”
“在你射杀特迭斯古之前,他给我们的哈山将军发了第二封电子邮件,提起结盟的事。”
“我们为什么需要MEK?你不是说他在美国已经找好帮手了吗?”
“问题在于,”她低声说,“他的帮手年纪都大了,要是任务还未完成就死了,未免可惜。”
“你们有什么提议?”
“你们了解城市,却不清楚目标。我们有武器,可是我们在美国的兄弟随时被人监视。我们的武器加上你们的卧底,我们可以来一次大规模的出击。”
她一点也不是在开玩笑。“你的意思是……”
“放轻松。美国国务院说我们是恐怖分子之后,就把加拿大援助伊朗儿童的慈善捐款截断了。我们的武器都藏在阿什拉夫。”
“什么武器?”
“你们先付我们五万。”
“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我们的组织很小。”
“可是胆子很大。找跟美国有生意来往的银行,拿他们的钱。等你们拿到了钱,带着钱去找我们的信差,她会把包裹交给你们。”
“在哪里交货?”
“在肯特州立大学,为纪念被俄亥俄州国民警卫队杀害的学生建的石碑那儿。”
“很具象征性,可是我要怎么联络信差?”
“到水仙山,找一处石碑,放上一个玻璃杯,杯里倒放一根没点燃的蜡烛,再放上小石头。我们的信差会主动靠近,说‘牙’,而你回答‘龙’。”
使用行动的名字作为接头暗号实在很蠢,但他只是耸了耸肩。
“你给她钱,她会给你包裹。”
“我会把你的提议告诉我们的人。我要怎么找你?”
“我会打电话。你们必须在美国侵略伊拉克之前给我答复,超过期限就会有困难。还有一件事,你搞定莱雯了吗?”
“我在设法让她接纳我们的想法。”
“斯德哥尔摩式心理控制?”
他微笑:“莱雯现在跟我们一样痛恨美国了。”
“对她那个人,很难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在疗养院里,我在她精神分裂症复发期间照顾过她。她会自残,害怕独处,有自杀倾向,恐高又怕火。你或许以为能给她洗脑,可是史雷德医师的催眠一定会锁住特迭斯古的信息。”
“你当时在场,你知道什么?”
“特迭斯古要她背诵谜语之类的。”
“我父亲说特迭斯古总自诩为诺查丹玛斯一样的预言家。”
“只不过,特迭斯古不是在预测未来,”她说,“他是在创造未来。”
很有道理。“诺查丹玛斯用晦涩难解的四行诗写预言,是因为他忌惮宗教裁判所,为什么特迭斯古也要这么做?”
“他不信任中情局。在他死前,我只听见了莱雯念的两行: 毁容的女神从狂风吹袭的高塔护卫未来。心怀深仇大恨的她屠杀血肉。”
“关于诗里的意象,你有什么诠释吗?”
“没有。”
“那它就是还没有被猜出来的谜语。想办法从她那里问出其余的谜语,要是你失败,我会带她到阿什拉夫。我在史雷德医师手下工作过,我知道怎么应付她这种心理的人。把她交给我们一阵子,你就会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信服了你们的理念。”
“我会跟同仁们讨论,之后再跟你联络。”
法蒂玛站起来,新月形的链坠从显眼的乳沟中滑出来。她穿过拥挤的餐桌走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车。
跟踪她?没这必要,是她主动来和他接触的。有一件事让他烦恼:他听说MEK不只是恐怖分子,也是一个由狂热女性领导的教派。他会让法蒂玛少校发牌,可是他也会盯牢她,看她如何用长了老茧的双手拿牌。
他付了账,绕过巷子去骑他的哈雷摩托车。出巷子时,他仔细检查四周。何必呢?她早就知道安全屋的位置了。
法蒂玛说像莱雯这样的病人受不了单独一个人,会自残自杀。万一她并没有完全受他控制呢?万一他的手段不够高明,没能从她口中问出特迭斯古的其他预言呢?
果真如此的话,他会照法蒂玛的建议,把她送到阿什拉夫,让MEK来对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