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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还是记住谷庄子流传下来的这句话吧: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

这是一副老对子,耕读人家都奉其为座右铭,过春节时,写下来,贴在门上,大半年都舍不得撕。

这副对子与谷春军的对子不一样,谷春军写的“辛辛苦苦挣了八百块钱,被一个漂亮女人全骗完”,只是心情的表露,难登大雅之堂,也不同于谷祥球写的“本是同胞兄妹,当哥的怎能不问”,那是对“仇家”的攻击,只能让人笑掉大牙。

“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则是许多农家人的精神追求和治家的目标。然而随着“物质追求”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样的追求就越来越淡化了。谈到忠厚之人,必称其为无能小辈,谈到诗书更被人嗤之以鼻,心中以为那是迂腐透顶的。

代之的是,鼻腔里哼哼的,眼不正视,话说得满满的,非高人一等不可的人。这种人就如同生酒,是那种酿造程序未走完的酒,是那种用酒精勾兑的酒,是那种从未沉淀过的酒;这种酒拿来就喝,必是一股子冷味,一股子辛辣味,呛人耳鼻,一喝就醉,一醉就烂,烂如臊泥。

持这种观点的人是真喝酒的人,只要能晕,管它生酒熟酒?喝酒的人之所以用“晕”作为尺度,也是有一番讲究的。

这些喝酒的人不同于滴酒不沾的人,也不同于酒鬼,他们介于二者之间,心里有事,或有了酒瘾,是要用酒麻醉一下,晕了,所有的心烦都跑了,自以为成了神,当了仙,飘飘的样子,也不见得有多可爱;酒鬼是凡喝必醉之人。

于是,有人把谷庄子的男人分成三类:一类是不喝酒的男人,喝酒的男人常说这部分算不上真正的男人;一类是酒鬼,酒鬼被划分成两种,一种是酒猫子,以酒当食,以酒为伴,另一种是真正的“鬼”,醉酒后,像鬼一样吓人,像疯狗一样咬人;第三类人,每天都要喝一些,多少不说,能晕即可。

喝酒的两类人群中,最节省的是酒鬼,一粒盐豆子解决问题,喝到二八盅,盐豆子也不需要了,头耷拉着,嘴里胡乱骂着,边骂边喝,边喘着粗气;较浪费的是想晕的人,酒前需炒一个菜,或抓一把带壳的生花生,以熟花生下酒,那已是算最高档的了。

喝酒的人一般在自己家里喝,酒鬼是上不了大席的,组织酒场的人往往会避开他们,以免被惦记。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酒鬼鼻子尖,耳朵灵,谁家设了酒场,他们会第一个知道,在家等人来请。如果不请,趁人喝在兴头上时,就来到门前,猛咳几声。胆小的户主必然会走出家门,象征性地让他一下,他便顺水推舟地有模有样地进屋去了;胆子大的户主断然不去理会这等人,纵使酒鬼咳出血来,也佯装不知。酒鬼自知面子过不去,就回家喝二两蒙脸,围着庄子叫骂开了。这样的人就是坏人,晕与坏不一样,晕可以自我控制,坏则搭了人品,与光腚缮屋的人一样,做的事情对不住四邻。

谷祥连就是这样的人,顾头不顾腚,呈嘴上痛快,最终落得家人一死一疯的悲惨结局。

生活里,谁也不知道会得谁的济,同样也不清楚会死在谁的手中。万事万物真是稀奇古怪,一次小小的争论,居然酿出一个亘古未有的大事件。

有没有前兆呢?算有,也算没有,有即没有,没有即有。如果说有,谷祥球便是始作俑者,是一个因;谷祥连没脑子,被人当枪使,也是一个因;谷祥连与家人闹事或家人与谷祥连闹事,也是一个因。当所有的“因”不被人重视的时候,事情就会向激烈的方向发展,谁也拦不住,如同水决了堤,有一泻千里的可能。

七摇八是矮个子老头,满脸疙瘩,头秃,嘴敞,腰弓,整个人像只蟾蜍。他是他的父亲在讨饭的路上捡来的。他父亲当时已年过半百,身边无妻无子,就对他视如己出。

从三四岁起,他就生活在谷庄子,知道自己的身世时已经长大成年了。他父亲咽气前用辛苦攒下来的钱给他“买”了个媳妇。

他的媳妇一辈子生养下五个子女,两个闺女、三个儿子,也算圆满。不幸的是,生最后一个孩子时,孩子保住了,大人却死了,据说死于产后风。七摇八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五个孩子。后来,两个闺女嫁到外地去了,三个儿子却还打着光棍。当然,这在当时并不是一件新鲜的事情。新鲜的是,三个儿子都打光棍,这让七摇八觉得有点烦恼。烦恼归烦恼,七摇八基本上看得开,有饭照吃,有酒照喝,只是饭是百家饭,酒只能靠讨,甚至是讹。

其实,七摇八这个名字挺符合他的生理特点——走路的姿态总是摇摇摆摆的样子,上身晃得厉害,两条腿又短又粗,膝盖处又有些蜷曲,走路如小跑,只是歪斜的样子让人感到可笑。

七摇八的嘴大得没边没沿,嘴角可以歪斜延伸到两腮,绝对算得上庄子里最丑的男人。

七摇八从不上集体工,也从不买不卖,不会手艺,整日游手好闲,觉得吊儿郎当的日子蛮自在的。

大约从六十岁的时候起,七摇八就不吃自己家的饭了,他不是嫌在自己家做饭麻烦,而是他越来越感到别人家的饭就是香。

谷庄子共有百十户人家,大部分姓谷,只有少数几个外来户。即便是外来户,经过百十年的磨合,姓谷的和外来户之间也早已结成了亲戚。这样一来,老亲新亲的,彼此都有了称呼。七摇八自觉辈分高,就从不感外气,发现哪家正在推磨准备烙煎饼时,他就准时在人家还剩最后三圈未推时风尘仆仆地赶过去,一副极其热爱劳动的样子,嘴里嘻嘻哈哈,两只手搓了一会儿,就找来一根棍,非要套上不可。别人心里烦,像见了鬼似的,躲又躲不掉,只能嘴里假装客气。

七摇八蹲在地上,也假装客气一番,嘴角却流出了得意的哈喇子。

有的时候,七摇八是非要帮主家推一气儿不可的,原因是这样白吃白喝总感觉不自在,哪怕只推一圈儿,吃起煎饼来也是很有气势的。如能推两三圈再好不过,这样的话,就能问主家再要二两老酒喝一气儿了。

有的时候,有的主家抹不开脸,就让七摇八套上木棍。这个时候,他的表现是相当殷勤的,就像个娃娃,脸上堆起笑,转起圈来飞快飞快的,嘴里也会说出一些溢美之词。

磨很快推完了,也不管一两分钟的事情,收拾收拾,主妇就支起鏊子,开始点火烙煎饼了。约莫过去十来分钟,等女主人烙出第二张煎饼时,七摇八就不耐烦地抢过去,毫不客气地大口吃起来了。

每次,他都是从第二张煎饼开始吃的,第一张煎饼,他绝不动它,主人再怎么劝,他都不会动,他知道第一张煎饼厚,黏糊糊,口感差。主人让得紧了,他就急眼,嘴上说,喂猪还差不多。

主人心里想,你连猪都不如。想归想,庄里人爱面子,嘴上却夸赞这张煎饼油多,是最香的。

七摇八心想,乖乖,再香,我也不吃,别以为老子是来混顿饭的。想当年,老子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打淮海,老子还送过粮呢,老子捡炮壳子时,你还穿开裆裤呢。

七摇八的吃相算不上好看,甚至是难看,那张受尽风寒的老脸上无论血管怎么跳跃,丑陋的轮廓依然清晰,嘴里像塞进一百只剥了皮的鸡蛋。

很多人讨厌他。讨厌他的理由并非主家损失了几张煎饼和一碗放香油的盐豆,而是七摇八在这一家吃饱喝足,到了另一家,反把上一家骂个通透,骂上家人不热情、不讲究、不厚道,床底下明明有酒,就是不拿出来让自己喝二两,简直没有天理!七摇八完全不领白吃人家三张煎饼和一大碗萝卜豆的情分。

挨家挨户转那么一圈或两圈,七摇八总能喝到一二两散酒。不过酒后,他就不认得人了,一路走,一路骂,但从不提名,谁也不知道他在骂谁。

骂累了,七摇八就开始唱戏词,一直唱到晌午西。

七摇八唱的是三十年前跟城里人学的拉魂腔 ,词记得不全,唱起来不连贯,是瞎编一些凑数。

他的唱词相对固定,只六句话:“王二英来,泪涟涟,吃饱喝足把家还,表哥啊表哥,俺和你来不团圆,不团圆哪。”

唱毕,再来一遍,如是往复。

七摇八唱得的确不咋地,但总会有人当面夸人两句,说他唱得不错。这时,七摇八也突然觉得自己是唱柳琴戏的天才,便做起发财梦来了。

那些年,他唱花巷、赶四集,人越多越热闹的地方总能见到他歪斜的身影。一个集下来,七摇八赚个三五块钱不成问题,还有要来的那些青菜之类的东西,都让谷春军拿去享受了。

那一天,天气不错,七摇八赶弗兰社集去了。正巧逢大集,集上人山人海,看长摊子的依旧在原地摆摊,做散生意的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拿来了,在市管会划好的地方一一摆好,会抽烟的抽烟,不抽烟的竖起耳朵,眼睁得滚圆,等待顾客上门。

不管是长摊还是临时摊点,七摇八都要过来挨个摊子唱一段。他唱得稀里糊涂,听者除了知道他是来讨东西的,至于他嘴里唱的什么,没有人听得懂,反正就那几句。

唱花巷是当地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从事讨饭的职业。

唱花巷的人一手持两片竹板,或溜乡或串巷或赶街,看到一些好东西,就赖着不走,口念不干地唱一段;或表扬或糟蹋,总之会使出浑身解数,不得到一些好处不罢手。

干这一行的人口才要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见什么物唱什么词;唱词尽可能生动独到,让看热闹的人拍手叫好。摊主没办法,不想耽误做生意,只好屈就,或给点东西,或给点钱,打发唱者走人;若不给,唱者必出花招,逼迫主人就范。此时,主人往往已大汗淋漓,坐卧不宁,肚里憋一肚子火没处发,只好扔几枚小币,或扔点日常用品,才获得安生。

七摇八只能算不入流的唱花巷者,一流的“竹板一打,口还未张,钱就来了”,二流的“给了就走,不给也不耽搁,落个好人品”,三流的“不给就骂,再不给就抢,缺少职业道德”,不入流的不会唱,只会抢。

他的确讨了不少东西,身上的两个褡裢都快装不下了。可罢集时发生的事情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在老鼠药摊前,摆摊的是一名“街滑子”。七摇八认识这个摊主,也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但就不信邪。七摇八三唱两唱,就动手抢了两包老鼠药,准备去下一个摊子。

“街滑子”是不会吃这个哑巴亏的,就厉声呵斥住七摇八。见七摇八不仅不买账,嘴里还不干不净,“街滑子”气不过,就一拳打了过去。

这下,七摇八蔫了,趴在地上,气儿也喘不匀了。

到了七摇八的“五七”日,谷春军没有心思去给父亲上坟烧纸。对于七摇八的死,他从没有在乎过,更谈不上记得他的“五七”。就算记得,他也不会去他的坟前烧纸叩头。

他成天待在家里,一个人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前途,包括婚事。他不像庄里有些人那样去小黑屋赌一把,试试运气,或图个乐呵。相反,对于那几个有名的赌棍,他是不屑一顾的。

在他眼里,那都是一些吃了早饭,不知道还有没有晌午饭的家伙,他们只配当赌徒,赢个一毛两毛,兴奋得在驴圈也能睡一夜,要是输了,简直是要了命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去见阎王爷。

谷春军与他们相反,这是他的优点。那几年里,他拼命地攒钱,省吃省喝,衣服是旧的,但干净,他从不讲究饭菜的质量,吃饱就行。做任何事情,他都会精打细算,省一点是一点。比如,办七摇八的丧事,他只花了一张草席钱,就把父亲葬了。

那年开春的头几天里,谷春军一直感到奇怪。原来,有只花喜鹊赖在谷春军屋后那棵杏树上不走了,赶都赶不走,老是叫,叫声还很好听,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那棵杏树是七摇八早些年栽的,树长得比一般的杏树高大,杏结得也多,特别是杏的味道,酸酸的,带着甜,吃了还想吃,是其他杏树无法与之相比的。

庄上的孩子们就喜欢这棵杏树上的杏。到麦收时,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地结伴爬上去,摘几颗解馋。当然,只有七摇八看管不严的时候,他们才能品尝到这个人间美味,通常还能捎带一些回家去。

杏树上那只喜鹊依然欢叫不停,让谷春军不得不产生了美好的联想。肯定是好事,喜鹊叫,喜事到!谷春军想着想着,就来了精神头。

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谷春军破例从代销点打来二两散酒。没有菜,没有香油,只有萝卜豆子,也照喝不误。不在菜,在酒;不在酒,在心情;心情一好,酒也香,盐豆子也比往常好吃。一两五的酒下肚,谷春军喝得脸又红又烫,心像着了火似的。这当然是好酒,在谷庄子人看来,只要能点着火的酒就是好酒。这个酒别看不是成瓶的,擦根火柴,火苗就蹿起来了。

眼看酒光了,谷春军想起来了,也是没事干,点根火柴,放进酒盅里,火苗腾地飞起来了。望着那截几乎燃尽的火柴杆,他兴奋地想着,会是什么好事降临到他的头上了呢?不会是娶媳妇吧,这事有点意思。他笑了。

谷春军的家很简陋,两间屋,西边是七摇八的家,东边是他自己的家。多少年了,爷儿俩各过各的,但他从不觉得别扭。过去,爷四个都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现在,出嫁的出嫁,跟人跑的跟人跑,入赘的入赘,死的死,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悲伤吗?只有老天知道。

日子总得要过下去。

他在山墙中间开个门,弄出个里外间。东边那间被他用来当作客厅,墙边摆四把椅子。椅子是他自己打的,白茬,没上漆,中间是一张餐桌,棱角分明,也是崭新的。

这个长得帅气的男人对生活依然充满着幻想。

傍晚时,谷春军的门口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脸上都笑吟吟的。女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漂亮得很,简直把谷春军惊得呆住了。

简易的婚礼过后,谷春军与这个报了假名的女人同床共枕,他觉得自己时来运转,找到了真爱,将来,这个女人会给他生很多孩子。看这女人!腰细、屁股大、脸圆,别的不会生,只会生儿子。看这面相,就是个善女,知疼知热,每天一碗鸡蛋茶,滴几滴香油,放点香醋,亲自端到他脸前。这个家从此有指望了。

什么七摇八、八摇七的,他骂不出口,不是父亲神神叨叨的,这家也不会破败这么久。

还有那个谷祥球,这下估计死的心都有了吧。小样,成天赌,是能赢来三间屋,还是能赢个漂亮女人?让他玩去吧。

谷春军想得不无美好,可美好的想法总是那样缥缈,那样短暂,那样不值得一提。

不值得一提,也得提。他仅过了三天幸福生活。可怕的第四天还是来了。

夜幕深沉时,也是他最陶醉和放松的时候,那个还算有些姿色的女人跑了,跑出庄子,坐上那个同行男人的自行车,彻底离开了。

后来,人们总算知道了,那个同行的,长得极其猥琐,头尖、肚子大、腿细,很不像样子的男人是女人的丈夫,安顿好妻子后,他先假意拿钱走,但没走远,他在等待接应女人远走高飞的机会。这一男一女是惯犯,周围几个庄子四五个光棍都被这对狗男女骗过。

谷春军咽不下这口气,到处去找这对男女,但没有结果。

遭受这次沉重打击以后,谷春军连续七八个月一蹶不振,直到春节临近时才缓过来神儿。

春节到了,作为寻常百姓,是要有所准备的。肉可以不吃,饺子可以不吃,丸子可以不炸,煎饼可以不烙,馒头可以不蒸,春联是要写的。

谷春军赶了一趟集,从供销社里买来两张红纸,向邻居家借了笔和墨。代销点他是不会再去了,一毛七厘二的散酒,非问他要一毛八,一毛七也不行,他是不会再让代销点那个“奸商”赚他的钱的。

谷春军决定亲自拟写一副春联,他期待给这个只温暖了三天的冰冷小屋带来一丝节日的温暖。

毕竟是过年了,对子是对子,肉还是要吃点的,他想开了,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不能让左邻右舍笑话。

大年三十那天,正好街上逢大集。这是一年里最后一个集,或许肉和菜比往常便宜一点。谷春军揣着两元钱,来到集上,称一斤肉,回家剁了,又洗两根红萝卜,生了火,在锅里炖了。

这些年里他很少喝酒,他要攒钱,拼命地攒,他不能没有媳妇。吃饱了,闲下来,他打点浆子,把自己写的对子贴门上去了。他也不管什么顺序,先吃后贴,还是先贴后吃,都无所谓,没有人专门过问这事,他就要先吃后贴,管它呢。

上联、下联、横批,一样不缺。

上联是“辛辛苦苦挣了八百块钱”,下联是“被一个漂亮女人全骗完”,横批是“爱妻刘萍你哪儿去了”。

就着萝卜炖肉,谷春军喝下一盅酒,就想说说话。他只能自言自语:“别看庄子不大,可个个是人精。不过,精也罢,憨也罢,总归要尘归尘、土归土,只是早晚而已。我那女人,长得真俊,简直是百里挑一。她那么温柔,又怎么会离开我呢?难道我不够优秀,难道我爱她爱得不深?还有她丈夫,他是男人吗?一把攥两头不冒的家伙!”

他又喝下一盅酒。他觉得这里有蹊跷。对,内鬼,女人一定是被庄上人接应走的。人生地不熟,那个矬男人再厉害,若没有内应,早就被那群赌鬼识破了。就算不被赌鬼撞见,那几个喜欢早起偷鸡摸狗的家伙呢?难道都死了,不可能!谷祥球就活得好好的。他越来越觉得是谷祥球害了自己。这个坏种,自我感觉是庄子里的人物,独一无二,自己娶不上媳妇,巴不得别人都打光棍。有这个可能?不是可能,就是他。这个有娘生无娘养的孩子,不光嫉妒心太强,还是个响当当的坏种。他清楚地记得,他那次在生产队的北汪里偷炸了一些鱼,刚来到西边三十里地的庄上叫卖,就遇到了谷祥球。

谷祥球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壮劳力。不容分说,几个人将他绑回来了。丢人现眼啊!

那件事,让他整整一年抬不起头来。

谷春军也曾有过一段“爱情”。年轻的时候,他一表人才,脸方正白净,两只大眼透出一股英气,嘴唇每天都刮得透亮,是全庄有名的美男子,再朴素的衣裳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都很得体。

可就是这样一个帅小伙,从十七八岁起到七摇八死去,都没有媒人给他提亲。

年轻时候不懂其中的缘故,三十岁后,他懂了,也找到了根源,都是七摇八一人惹的祸。他憎恶这个家,憎恶每一个家庭成员,包括嫁出去的两个姐。

他之所以连两个姐都恨,有两个缘由。一个是两个姐从不帮助他这个弟,不给他介绍对象,也不给他钱花——两个姐都有钱,一个姐夫是小煤窑的工人,一个姐夫是木匠,走南闯北,挣了不少钱。

他憎恨二姐还有一个缘由。二姐本来是可以给他转个或换个女人的,七摇八都同意了,二姐却死活不肯,还半夜跟一个独眼龙木匠跑了。

他二姐夫独眼龙经常走街串巷做一些木工活,他的眼残疾,倒省了画线时闭一只眼,七摇八后来就是这样夸赞他的。

独眼龙第一次来谷庄子,就看中了谷春军的二姐。她二姐不俊,但耐看,脸大,屁股大,独眼龙说这女子能给他生男娃。仅七八天光景,两人就眉目传情地好上了。第二次过来,给七摇八打半个月家具,一分钱不收。第三次过来,七摇八借了半瓶酒款待木匠,早把二闺女给二儿子转亲的事儿忘干净了。

大哥也是他的眼中钉。

大哥虽早早地与他分家生活,也是光棍一个,但他照恨不误。他恨大哥既没有娶上媳妇当好他的表率,也没有舍得一身剐帮他成个家。这样的哥哥难道不该恨吗?

三弟不会给他的姻缘带来丝毫的影响,但存在一天就要与他争肥,就像一根细草,再弱不禁风,身旁的大树也不会容忍它的存在。

三弟被招女婿了,这让谷春军庆幸了很长一段日子。在那段令他庆幸的日子里,他的侄子、侄女相继出生了。有人劝过他,希望他能够和老三一样“嫁”出去,好歹不落单。然而,大伙的好意他并不领情。他不会像老三那样被招婿,说什么也要在谷庄子弄一个令人羡慕的家。 nz5uUGTcltMQl24nyiD2c9aXAP9Qj8VR3d215Ab6PEx2sS6hKveO9rqdm166sHk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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