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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一片桃林，野草和树枝密实得像一整块儿。钻进去，像在绿海中潜泳。双手披分树枝和草秆，一步步向里探去。竟有菜地，西红柿、茄子、尖辣椒、大葱……每片巴掌大小，错落在桃树稀疏处，像群山中几小块盆地，一米之外不能发现。到处看见角瓜，大大小小像被人遗在地里。听到说话声，我拨开树枝，见桃园弟兄正在堵围墙上的洞。墙根挖一个陷坑，撒下去半盆碎奶瓶子，抬一桶粪稀往里倒。我心中暗笑，缩回来蹲在辣椒秧里寻找。初看一个没有，细细翻找，叶下静静藏着无数小辣椒，油绿闪亮。墙根传过来阵阵说笑，大多是天南海北胡诌八扯，听到一处，我耳朵竖起来。
“……嗨，我说那位先生老说养病，他什么病？”
“放心吧，不传染，心脏病。”
“我怕什么传染？我这身子骨邪性，想招点病费了劲，老歇不了病假。”
“我看那主模样儿还算干净周正，年轻轻一天到晚闷头看书练字，也不说进城玩玩。看看电影，逛逛商店，马路上遛遛。让我一个人，就这么干呆着，真他妈顶不住。”
“你当然差着行市，毛脚鸡赛的。人家这也是道行，功夫。坐功！咱们哥们儿都差点事。你让他天天干活，他也不灵。”
“他有媳妇儿吗？咱们给他寻摸一个。”
“你自己打光棍，管的倒他妈宽。”
“我说，谁找这么个书……书呆子，也是麻烦事。”
“这哥俩今儿怎么了？人家请你帮忙了是怎么的？操这份闲心！不怕长白头发。”
“他老不上班也没人管，跟这儿光喂狗也不干活，倒挺自在。你没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人家顶个临时工，没要一分钱，你挑什么眼？养病怎么也得一两年，三年五载咱们没意见，管那么多！”
“我觉得这人跟咱们不一样，说不出哪儿不一样，吃的、穿的、用的都差不多，可就是不一样。你们觉出来没有？”
“跟你一样，初中毕业写不了信。不抵正经的扫盲二期。人家是大学生，理工科。”
“大……大学生？你让人看园子，喂……喂狗，大‘总统’，你可真敢使……使唤！”
“你真傻，什么时候能聪明点？”
“他傻？嘿！好，傻奸傻奸。这叫两相情愿，各有一图。他要的是这空气新鲜，又清静，喂狗有什么累？园子里遛遛腿消食。咱们这边每月省三十五块钱，哥几个奖金每人加五块，打着灯笼你哪儿找去！”
“他是齐大哥什么人？”
“甭瞎打听，反正不一般。”
“别的都好说，荒郊野外的，老虎一回通州，这么大园子，夜里就他一个人。黑天老地一点亮没有，也不害怕？看他像个白面书生，胆儿还不小。”
“咱这他妈园子，大盗不来，小偷不怕。老齐说他会少林八步拳，还练过太极，仨俩的能对付。”
“那还叫有病，不是瞎掰吗？”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京戏《红灯记》李铁梅旦角唱腔）
“哥几个都快挪挪窝儿，谁没留神踩鸡脖子了？劳您驾照顾照顾，我这耳朵本来就背，明儿要是添点别的毛病……”
“说点真格的，这园子一个人住是闷得慌，别看我老头儿，一天两天还行，十天半拉月得憋死我。不然，我住这儿全包了，三十五块钱拿一半也干。”
“您？噢，您住这儿半个月。您一晚上不回家，你们家门口就排长队了。那天我去了，好！窗户根底下蹲了半宿没排上号儿，光听里边……”
“别操蛋了！你那小爱人才可人疼。小两口儿乱（恋）爱结婚，一天抱个蜜罐罐，太甜了不下崽。留神小命儿……”
“他可比不上您老爷子，国军班座，半辈子胡子兵，走了大半拉中国，福大命大造化大，要不怎么老嫂子一眼看中，倒插门进屋不让走，什么都现成，进门就有人叫爹，省事儿省大发了。”
“行了，行了，别他妈胡说八道，干活了！”
我握一把尖辣椒，悄悄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