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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地锄草第三天上午。桃园弟兄陆续在木棚下聚齐。青儿、干儿狼、黑子在人们四周闲荡。大个儿慢悠悠走过来停在远处。黄黄儿卧在地上，头枕着前爪，耳朵转来转去，听人们说点什么。老羊皮看着黄黄儿，面色十分慈蔼。
“黄黄儿小样儿真乖，它老想跟人近乎。就是太脏，一弄一身土。”
他把脚伸过去，黄黄儿捧住布鞋用大牙咬嚼。老羊皮鞋尖在黄黄儿脖子上蹭，黄黄儿立时躺倒，亮出白毛绒绒的肚皮，歪着头，前爪柔顺地拳在胸前。见他得到黄黄儿如此信任和亲昵，我颇为羡慕。老羊皮的脚掌在狗肚皮上来回滑动，轻轻点压。黄黄儿咧着大嘴，痒痒得直笑。这老头子显然有点炫耀自己与黄黄儿的特殊关系。
“他妈的！小鸡巴儿又硬了。”
老头子笑眯眯边骂边用脚尖拨弄小鸡儿。那小鸡儿湿漉漉鲜红鲜红，像从白毛中钻出来的胡萝卜尖。我认为这老兄实在不文明，颇有些低级趣味。黄黄儿不以为忤，肚皮朝天躺得更加滋润，身子微扭，快活得舌头从嘴边掉出来，不住地傻笑。
黑子悄悄跷到黄黄儿背后，突然大吼！吓得它一滚而起，挟紧尾巴转过身。黑子向后一蹦，伏地作势，喉中发出咕噜噜威慑音响。黄黄儿气恨至极，突然沉静下来，居心叵测，耐着性子寻找机会。
“这黑家伙吃饱了撑的，天天来捣乱……”
老羊皮一边嘟囔一边站远了。王海东转身走开。“傻盆儿”哼哼唧唧。
“讨……讨厌，真他妈……讨厌！”
“总统”在桃园转了一圈，回来看全班人马到齐，便说：“今儿锄完草，把间出来的小萝卜收到一起抱回来，留着喂狗。‘傻盆儿’，你准备好拖拉机。黑子黄黄儿别叫了，说话都听不见。一会儿送老耿回家。……操蛋！尘土这么大。黑子别闹腾了，找打是不是？小夏帮老耿收拾行李，送他走。他妈的！有完没完！”
小黑子是“人来疯”，越不让越来劲。知道没危险，特别英勇，拼命往上冲。简直是和“总统”抢镜头，争话筒。
“滚蛋！黑子。”
小夏骂一声无效果，便从桌上跳下，踢了黑子一脚。黑子跳到一边。小夏还没坐稳，黑子又和黄黄儿开练，闹腾得更来情绪。“总统”的话和狗叫声掺到一块。小夏下了桌子，拾起半头砖。
“那边老虎、海东躲开点，看我给它点厉害的。管不了你们了！”
砖头飞去，“嘭”，正中黑子屁股。它尖叫一声，窜到一边。扭头急转圈地追舔自己的屁股，呜呜咽咽怪声怪气尖叫。黑子抬头看看小夏，又看看正在哄笑的人们，眼中满是委屈和惊奇，正在得意，凭什么挨一砖头？
黄黄儿在一边心花怒放！咧着大嘴，伸长舌头，发出狗式的笑容。得意洋洋在人圈中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乐不可支，不由转着圈小跑起来。
“傻盆儿”发动手扶拖拉机，地面震动。黄黄儿退到狗窝后边，谨慎地望着突突作响的大怪物。
拖拉机开走了。人们往南走去，几只小狗一转眼不知去向。辞退老耿的决定有些突然，我想起昨天“总统”给他发了八月份的工钱，今天是九月一日。突然，南边机声轰鸣，声音越来越近。我进了屋把门关上。
拖拉机从大棚前驶过。车后紧跟着几只狗。“傻盆儿”端坐驾驶座。小夏挺立他身后，手扶铁框架，似在检阅桃林。大个儿腾开大步在车斗一侧飞跑。老耿坐在车角的小行李卷上，看着车下的大黄狗，眼中一片慈祥。他嘴唇蠕动，轻轻摇手。大个儿依然狂奔。
轰隆声转到房后。小夏跳下车，推开两扇铁门。这一空间，大个儿把头向车上伸去。老耿放下一条胳膊，抚摸大黄狗的额头，那黄狗轻轻摇着尾巴，把鼻子钻进老头子手心。老耿向外挪动，斜歪跨出半个身子，捏捏大个儿耳朵，摸摸它鼻子、面颊。手背顺狗颈下的软毛慢慢梳弄。
忽地机声大作，车身一晃，向前移动。老耿的手被带走了。大个儿追上去，舌头在粗黑大手掌下一闪，机车猛一拱冲出大门。
小夏抽着一根树枝，把狗赶离门口，关上大门，翻身上车。拖拉机加速，老耿蹲在车斗后槽帮里招手。不多一会儿，机车声渐渐远去，高高矮矮四只狗在门前站成一排，隔着门栅栏向远处望，一动不动。
园外厚密的玉米林，“唰唰”叶声中透出机车的轰响。大个儿突然站起来，前爪扒在门上，鼻子伸出栅栏。机车声几乎听不见了，大个儿还在静静望着，听着。声音完全消逝，大个儿依然不动。
青儿和干儿狼在大门内的空场上追逐嬉戏，黑子跟在后边起哄凑趣。
大个儿耳朵转动，仔细辨别空间飘落的各种声波。它从门上放下前爪，低垂头呆呆立在那儿。我木然地望着大黄狗的背影……
它慢慢转过身，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往回走。走了几步，它回过头向铁门望了一会儿。青儿，干儿狼，黑子在一边蹦来跳去，又咬又叫。
院里铁链子哗啦啦乱响。大个儿走过木棚边的空地，黄黄儿又扑又吼，离大个儿不到一米，大黄狗麻木不仁，和没看见一样。
将近中午，“总统”提着半口袋棒子面，王海东端着一口锅进了屋。
“老耿说他早晨喂过了，下午你再喂一遍。他说锅里这些粥还够吃两天，吃完了让你再熬一锅。”
“总统”和王海东走了，我在床上慢慢躺下来。仰望顶棚，几丝蛛网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