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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弟兄

第二天早饭后,我在园里转了一大圈。回到北排房时,见木棚下聚着好几个人。

“……萝卜地锄草间苗顶多三天,哪用得了一星期。围墙上的窟窿又该堵了……鲁平,你来,我介绍一下。桃园七兄弟,还差一个张森。这位是鲁平,大家多关照。”

一个精干的小个子和我握手。

“我姓夏,调回来刚三个多月。”

“这位是咱们桃园作业班拖拉机手。人称‘傻盆儿’。”

“傻盆儿”坐在一块砖头上。嘴里塞满了油饼。

“去……去你的,袁……袁大‘总统’。”

“桌子上那位是老杨,绰号老羊皮。高个子这位叫王海东。王老虎你已经认识了。咱们这帮弟兄当年都是齐大哥的部下……”

桃园弟兄很和气,一边吃早点一边听“总统”布置当天活路。

黄黄儿肃然端坐。盯着“傻盆儿”的油饼。尾巴在身后轻轻摇。“傻盆儿”大嘴巴狠命撕扯着油饼,咬嚼声吧唧吧唧乱响。黄黄儿眼珠恳切得发痴,死死盯住,目不转睛,嘴巴大张,涎水垂得长长,一滴滴往地上掉。这小子平时凶得不行,见了吃的竟可怜巴巴,一副没出息样儿。我在一边幸灾乐祸。

“傻盆儿”抹抹嘴,手指在木柱上蹭几下。含着半嘴油饼哼哼唧唧。

“哼!没招你,没……没惹你,咬我一……口。油饼扔了也……不给你……你吃。”

几只狗从南边跑来。黄黄儿顿时忘了油饼,歪着脑袋使劲扇动尾巴,扭动身子摇头晃脑去嗅青儿。被链子扯住够不到,忙转身用尾部去靠。青儿凑近几步,黄黄儿顿时大喜。文雅地嗅嗅青儿鼻子,突然急匆匆舔它的面颊,脖颈。忙乱不堪从头一直舔到腿,屁颠颠前后左右一通瞎转。最后跑到青儿尾后,急不可耐地往上爬。青儿往前跨两步,黄黄儿摔下来。它又耐心在青儿身边忙乎起来。一连失败三次,黄黄儿毫不气馁。有一次它竟然死死抱住青儿后腰,青儿转了一下身子,尾部一摆,它又被干脆地扔在地上。黄黄儿满不在乎爬起,似乎对此十分理解。静等半天没看上好“戏”,桃园弟兄甚为遗憾。

小夏从桌上跳下来。把一小块馒头举到黄黄儿头上。

“起来,站起来!”

黄黄儿忽地直立,嘴巴朝天紧盯馒头。馒头抛出,它急奔中一跃,凌空叼住,没见嚼便吞下肚去,又赶忙跑回来乖乖坐下。小夏把一块馒头举给青儿。它颤巍巍立起来,一下子摔在地上。几次重来还是站不住。馒头垂直抛起,青儿跳在空中,鼻子把馒头碰飞。几只狗同时扑去,黑子一口叼住。黄黄儿被链子揪住无法参加竞争,急得团团乱转。

桃园弟兄面有乐色,似乎比看电影还觉有味儿。大家吃完了早点,小狗们安定下来。黄黄儿开始表示自己不满,对小狗们跑来揩油十分气愤,汪汪汪吼了几声。见谁也不理会,顿时野性发作,东一下西一下,向几只小狗又扑又咬。青儿、干儿狼、大个儿赶紧站远一些。小黑子汪汪回敬几句,黄黄儿勃然大怒,一转身向黑子猛扑,黑子退后几步大声咆哮。

黄黄儿忽地转身跑走了。黑子马上扬头四面观看,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在人们腿边悠然走来走去,摇头晃脑颇为得意。冷不防黄黄儿扑来,刚好够上在屁股咬了半口。黑子尖叫一声窜到一边,气急败坏转过身。龇牙咧嘴狂吠。满嘴白沫子飞溅,拼命发泄对此种卑鄙行为的无比愤慨。甚至几次伏身踞地,似乎准备扑上去撕打。黄黄儿也翻了老脸,喉中像卡了鱼刺,发出咳——咳——声。黑子响亮的吠叫盖住对方吼声。

我觉得这场面十分有趣,颇有点北京街头“巷战”的味道。黑子像个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老北京”,仗着伶牙俐齿,编着花地数落挖苦对方。黄黄儿俨然一名“山东大汉”,嘴皮子不大利落,总想出手打人。众多看热闹的从中阻拦,“山东大汉”无法用拳头出气。“老北京”隔着人群,拉开架子,跳着脚骂大街。

一个穿白上衣的人骑车从房角拐出来。吱一声闸皮响,他一只脚点地。一副缺底气的哑嗓子。

“怎么,黑子和黄的要开练?”

“张森,去拿工具。准备下地了。”

“忙什么?大‘总统’,先抽根烟。”

瘦高的小伙子两颊凹陷,面色灰黑,走路摇头晃膀子。他到木棚前蹲下来,掏出一根烟点上。“总统”把我介绍给张森。他向我点点头,转过脸去看两只乱吼的狗。

“黄的又这撒野了。哪天非拿大棍子抡丫一顿。原来我老给它吃的。那天瞧它吃食太费劲,用脚把盆往里踢了一下。丫过来就给我两口。脚面上当时咬出几个大血眼。尼龙袜子都破了。让我一通臭揍。打那以后,丫见我就翻白眼。动不动就龇牙。这黄的他妈太浑蛋!哪天把丫拍死,哥几个炖狗肉……”

几句话说累了,停下来补气。“总统”摇摇头。

“打死黄黄儿可不行。这么大园子还指着它呢!它当是你要抢它吃的。误会嘛,可以谅解。别说你,老虎,老羊皮从小喂它到现在,吃食也不敢靠近。”

王老虎说:“空盆不要紧。里边有食,只要一搁在地上,就谁也不能动。那天想给它挪挪,手还没沾到盆,它看都不看,吭哧就是一口。亏我闪的快!”

老羊皮五十多岁,头发略白,气色极好。一口山西话。“吃起食来别说动它的盆儿,你从它旁边过,它都瞪眼。”

小夏发表意见:“狗是好狗,没的说,野性太大不行。鲁平在这住,没事儿好好驯驯。我最喜欢狗。我要是在这住,非把它驯出来不可。”

“傻盆儿”很不以为然。“把黄的驯……驯出来?太阳打……打北边出来了。你知道人家老乡说什么?说咱们桃……桃园养了一头黄袍老妖怪。夜里眼珠子发红……红光。几里地外都……看见了。”

“瞎扯淡!黄黄儿是近视眼。十几步外都分不清人。好几次了,它冲我瞎叫,走近了才看出是我。行了,时候差不多,下地了!”

王海东一直在远处站着。一副苍白透青的脸没精打采。他最后一个离开木棚,慢条斯理跟在大家后边。“总统”说过:此人进过安定医院,出院不到一年。

人都走了。黑子也不闹腾了。小狗们尾随桃园弟兄往南边去了。院子里只剩下怒气未消的黄黄儿走来走去。

我进了屋,把几摞小说草稿摊在桌上。不由自主发起愣。奇怪,当时我是怎么写了这么多?删掉一半还剩三十多万字。恐怕还要再砍掉一半废话,才能凑合像点样子。这算得上是一场灾难的记述。不是疾病,不是毒蛇猛兽,也不是洪水地震,而是爱情。那被人夸成花一样美的东西,把我搞得死去活来。直到我拿起笔,拼上命一连气写了七八个月,写完了,才逃出来。人比黄花瘦,心灵中很多东西都死在里边。今天,翻阅这些稿纸,内心深处仍微微作痛…… 3JD86P9AzNyu9tzeGGLseFfuLK6mh2bmwOIp1/b7l7ooamAAHgugWDShYmvhSx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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