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我欣赏崭新的“燕牌”气枪。脑中现出一幅图景:西山日落,晚霞满天,我斜背钢枪,手里提着一大串鸟……
连着两天我一无所获。第三天早晨,湿漉漉裤腿上沾满野蒺藜刺球,我两手空空回到北排房。木棚下聚着几个人,小夏在啃一大张烙饼,不时扔一小块给黄黄儿。小狗们羡慕地看着空中不断飞过小饼块。黄黄儿不留神撞飞一块,它肚子贴地伸出一只爪子去接近。够不到便两爪轮番抓,嚓嚓乱响,地面挠出一道道爪子沟。拼上老命只差一点,急得黄黄儿要发疯。人不去帮忙,小狗们袖手旁观,黄黄儿趴在地上干瞪着那块饼。
桃园弟兄陆续来了。突然,黄黄儿喉中一阵呜噜噜震颤。颤声未停,墙角出现一个陌生人。
“老郭,怎么这么长时间没露了?”
“回家探亲,走了两个多月。”
“黄黄儿都不认识你了。”
“它?它认得我。给它兔子就不叫了。”
“鲁平,这是东边兔场场长老郭,郭兔儿爷。他常来咱们这儿打电话。”
郭兔儿爷三角眼堆起笑容。此人四十多岁,瘦长脸有点像干儿狼,面色黑得快赶上黑子。不是一对眼珠闪闪发亮,不免误会他是背着脸来了。桃园弟兄一见老郭立时面有乐色。张森对我说:“这位兔儿爷可是宝贝儿!兔儿场就咱们老郭一个公儿,其余全是母儿,什么张大婶、李二姐、小英子……”
“别管人家叫兔场,人家不爱听。人家乐意叫动物场,和北京动物园是一事儿。”
“鲁平,老郭对动物学有研究,专门爱养狼狗。黄黄儿就是他原先那条狗的种儿。”
“这黄儿它爹是德国猎犬,比它还凶!咬上人不撒嘴。那不,把你们大海东咬得浑身是伤。我把它送回北京动物园了。它爹一身长毛比它可红!这个黄儿不像它爹,怎么也喂不拢。我进门给它一只兔子,出门就龇牙咧嘴吓唬我。”
我请教老郭,干儿狼好好喂,还能不能长得高大一些,像青儿一样,毛色再光润点。
“一岁多不行了,一点长不了。这是小时候老吃不饱,架子没催起来。一条狼狗种糟践了。”
王老虎说:“黄黄儿一岁之前,除了零嘴儿,每天不到一斤棒子面,个儿老没长高。”
“它就是这路种。你看它腿多粗,腰也壮,脑袋多大个儿!它发育得不错,嘴岔宽,那一口大牙!”
“打村里把黄黄儿抱来那会儿,以为是个小豺狗,给了人家四个大角瓜。养了这几年,越变越不对,才看出来是红儿的种儿。我乐坏了!黄黄儿除了耳朵和嘴,长得和红儿一模一样。”
我忙问王老虎:“耳朵和嘴怎么了?”
“兔儿场那个红儿是狼狗耳朵,笔直。黄黄儿耳朵耷拉一半,嘴比它爹显宽厚,像豺狗。下剩的简直跟它爹一个模子翻出来,身子骨比它爹还壮实。”
“我们红儿总拴在院里,从来没挣断过链子。天一见黑就锁大门。准是村里母狗发情,半夜跳墙过来配上了。现在我又养了一条大狼狗。嘿,那叫棒!没事你们去瞧瞧。站起来顶我还高,是个母儿。”
“让我们黄黄儿跟它配配,狼狗猎狗串儿,那种儿肯定没治了!”
“不能让这小子开心,它妈忘恩负义!”
“我说兔儿爷,要的是种儿!管它什么这个那个。”
“谁说我们黄黄儿忘恩负义?它从小一直拴着。狗是越拴着不让见人就越凶。老这么拴着也是挺可怜。我给它放开,让它痛快一会儿。临走再拴上。”
小夏说完就要去解链子,王老虎劝阻。
“你留点神,它说变脸就变脸。”
“你不了解狗,我养的狗多了。”
“我得打电话去。”
郭兔儿爷一溜小跑钻进电话室。小夏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拍拍手。“总统”警告:“没事你解它干吗?小心它咬你!”
“没事儿,黄黄儿跟我有交情。”
他两手伸向狗脖子上的胶皮圈,黄黄儿后缩。突然猛地蹿起,照着小夏大腿吭吭吭一连几口。小夏一声大叫,往后急退,“咕咚”仰面摔倒。他爬起身低头看,裤子几道裂口。褪下裤子,大腿根数条深沟正在渗血。
“妈的逼,真的翻脸不认人!”
他提上裤子。“啪,啪,啪”,连砸几砖头,只命中一次。小夏怒气不息,抄起一根棍子猛捅过去,黄黄儿一口咬住棍头。小夏奋力拔出棍子,一通乱抽乱打。黄黄儿蹿蹦跳跃,拼命咬那根棍子。棍子掉下好几块木屑。小夏急了,抽回棍子抡圆了横扫。黄黄儿张开大嘴一晃脑袋,迎着棍子硬咬上去。“啪”,那狗一声狂嗥,突然缩成一团,身体后拱,露出全部大牙,目光死死盯住小夏,喉中咕噜噜一声长吼,一股鲜红的血从上唇流出,顺着两排大牙,慢慢滴流到下唇。小夏又举起棍子。
“黄黄儿嘴流血了。咱们该干活了。今儿就是堵南墙根的窟窿。上午抢得完,中午就回家,下午半天白饶。”
小夏气喘吁吁,摸着大腿,裤子上点点血迹。
“总统”指示“傻盆儿”把拖拉机开到木棚下。他和老羊皮把大个儿拴到老耿屋门把手上。此举声称是避免南小院木料夜间被盗。口封大个儿为“镇南大将军”,黄黄儿为“中军元帅”。
将近中午,弟兄们三三两两蹬车回家。“总统”最后一个离园。临走,他看着黄黄儿流血的嘴,把多半盒米饭剩菜倒进黄黄儿的饭盆,匙子刮得饭盒吱吱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