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

许慎《说文解字》中对“音”的释义是这样的：“音，声也，生于心，有节于外，谓之音。”音出于心，所以，知音就是知心。刘勰的《文心雕龙·知音》开篇即叹：“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在华夏大地流传了两千多年，对中国的文学、艺术和美学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已成为一个文化符号，沉积于华夏子孙的血脉中。其中，既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儒学思想，也有“回归于自然”的道家理念；而更多的，还是人类灵魂深处的情感需要与生命诉求。国人性情内敛，情感含蓄，知音情结尤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等，无不昭示着精神维度的渴望——无关贵贱、性别，超越时空、生死。正因如此，高山流水的故事才被代代相传，成为一种心灵寄托。

伯牙子期的故事最早见于《吕氏春秋》，书中这样记载：“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西汉韩婴《韩诗外传》、刘向《说苑》以及东汉应劭《风俗通义》的记述基本相同，都没有确切的时间地点，对二人的身份也无记述。到了明代，冯梦龙的话本小说集《警世通言》开篇就是《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且明确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为八月十五，地点在汉江口，还有集贤村、马鞍山。两位主人公，一位是晋国大夫俞伯牙，另一位是戴箬笠、持尖担、腰插板斧、足登芒鞋的山野樵夫钟子期。这一版本的故事在今天被认可接受，是在尊重史料的前提下进行了合理想象与艺术加工的结果。著名文学史专家谭正璧先生在《三言二拍本事源流述考》一文中考证，此文在冯梦龙之前就有人写成话本小说《贵贱交情》（见《明万历刊小说传奇合刊》），冯文是在其基础上稍加整理润色而成的，只有少量字句不同。冯梦龙的“三言”内容多取材于宋元旧本或明代话本，加工改编而成。

话本小说流行于宋元，类似评书脚本，与当时民间口头文学有着不解之缘。宋代的勾栏瓦肆（文娱场所）兴盛，杂技、戏剧、评书等风靡一时，高山流水的故事在当时应该也是很受欢迎的评书内容之一，经过艺术加工，增强了文学性。到了明代，经冯梦龙的《警示通言》流传至今。只是时下有些人对古琴一知半解，不看原著，更不去考证，将其当作“心灵鸡汤”到处宣讲，难免与史实有些出入。

传说子期姓钟，钟姓在楚国是乐官的姓氏，也有说他是钟仪的后代。子期的音乐修养极高，尤善听琴。据《吕氏春秋》记载：“钟子期在夜里听到有人击磬，声音悲凉，于是派人把那人叫过来询问缘故。回说：‘家父不幸，杀了人，没法活了；家母健在，为公卿家酿酒。我也活了下来，在公卿家击磬，三年没见到母亲了。昨天晚上，我在街上见到了母亲，想给母亲赎身，却身无分文，连自己都是公卿家的财物，所以悲伤。’钟子期叹息道：‘真令人悲伤啊！人心并非手臂，手臂并非木槌，木槌并非石磬，可是心中的悲伤却能够让木槌和石磬发出如此悲伤的声音。所以，君子心中的喜怒哀乐是可以通过击磬表达出来的，好的音乐不仅能感动自己，也能够感动别人，这是语言所表达不出来的。’”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出子期对音律的精通，他对音乐能够表达的情感和作用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

伯牙学琴的记载见于《乐府解题》《琴操》《太平御览》等文献。伯牙拜著名琴家成连先生为师，三年学成，却未能达到人琴合一之境，很是焦虑。成连告诉他：“要想达到更高的境界，只能去找我的老师方子春了。”于是，成连带伯牙去东海蓬莱山拜访方子春。到了那里，成连让伯牙等候，独自划船去接老师，一走十多天。伯牙一人在此等候，所及之处不见人迹，天地间只有海水喧嚣之声，远近山林烟雾蒙蒙，群鸟悲号。伯牙忽有所感，抚琴而歌，一时琴音激荡，天地人融为一体，心中空明豁然。此时成连归来，伯牙跪拜，感谢老师用心良苦。

下面，我们来谈谈琴曲《高山流水》的演变过程。

朱权编的古琴谱集《神奇秘谱》是现存最早的中国琴曲谱集，成书于1425年，其中有《高山》和《流水》的琴谱，但是否是伯牙当年弹奏的《高山流水》，不得而知。据《神奇秘谱》记载，《高山流水》原本是一首曲子，传到唐代，分成了《高山》和《流水》两首琴曲；宋代以后又开始划分段落，《高山》分为四段，《流水》为八段；到了清代，《高山》由四段逐渐发展成六段、七段、八段等多种结构，《流水》则被蜀派著名琴家张孔山创造性地加入了一段以“滚、拂、绰、注”构成的段落，以状水势浩荡，效果极好，受到后世琴家的广泛好评，成为现代琴家最常演奏的版本。

最后，我们用伯牙在子期坟前所作的一首诗结尾：

摔碎瑶琴凤尾寒，

子期已逝向谁弹！

大千世界皆朋友，

欲觅知音难上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