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斜对面拐角的那家“皇家厅”唱片店,现在成了我们学院学生休闲的最好去处了。那里最近开辟了几间小欣赏室,只要花不多的钱,就可以租上个把小时,在那里任意聆听你点播的各种各样唱片。有条件的话,还可以来些咖啡什么的饮料。几个朋友相约了在那儿听听聚聚,真是做皇帝都没那么快活。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我们读理工科的学生虽然喜欢音乐,或者谦虚地说,喜欢那氛围情调吧,可真要听懂音乐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料想文科的同学大概也不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的)。于是大家就想请个“懂经
”的朋友来为我们解释解释,但又苦于一时三刻找不到这样的高手。
上星期六龚观恩说起她妹妹的一些趣事时,猛然喊了起来:“嘿,我怎么就忘了,她小学时候的一位同学最近考进音乐学院了,她的叔叔就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她不禁兴奋起来:“对,就请他来做我们的音乐顾问吧。”
龚观恩的公关技巧也确实有一套。她的妹妹以及她的朋友小乐硬是把她的叔叔给请来了。昨天他只穿了一件蓝盈盈的细条衬衫,也没穿西装外套,挟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这位乐仁诗先生年纪大概五十出头了吧,待人接物挺和气的,没有什么艺术学院大教授的架子。“我和你们一样,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音乐爱好者而已,”他的开场白很是谦虚,“只不过是比你们略为老资格些罢了。”他一边被我们前呼后拥地送到“皇家厅”最大的那间包房,一边环视四周,打量着那里墙上的装饰画,最后又看着我们这一群无“音乐细胞”者。
“但我们都是音盲,对音乐一窍不通。”不知是谁轻轻说了一句。
“哈哈,这句话本身就不通,”乐先生笑了起来,“音盲是指对音高没有分辨能力的人,俗话说来就是五音不全,但患有这种辨音力障碍的人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多,”他一边说一边同我们招呼着就座,“而所谓对音乐一窍不通,则是个艺术修养欠缺的问题,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呵。”
“我想我不至于是音盲,”四年级的裘志永勇敢地说,“但我却没那个本事,照一些音乐欣赏手册里描述的那样,分辨出什么主题、副题。”他耸了耸肩。
“所谓音乐修养,”乐先生说,“我想它的物质基础就是听觉感官的接受能力,”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大家的脸,好像询问我们是否喜欢听他用那样的口气说话,“也就是说,经过一定的训练……”
或许猛然想起我们这群人是不可能接受一定的专门“训练”的吧,他立刻又加了一句:“或者与音乐有经常性的接触,那么他的听觉分辨能力也是可以得到提高的。”
“那么你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如何由浅入深地听些作品,使我们对音乐这门艺术了解得更多些呢?”龚观恩迫不及待地向乐先生提出要求,甚至要他“最好是能够常来,一边听一边为我们做些解释”。
“欣赏音乐全靠你自己心里的感觉,”我们班里的音乐权威杨冬插话,他觉得龚观恩的要求真是太没水平了,“你的感觉怎么可能是靠别人的指点才获得的呢?”
“对于没有基本音乐常识的听众来说,欣赏音乐确实需要有人指点,”乐先生看看杨冬,“因为音乐是一门和其他艺术都不一样的抽象性艺术,”他的话有点像是开场白了,“不要说欣赏它需要有一定的技巧,即便是向你们讲解一下的话,还会牵涉到许多名词术语需要解释的呢。”
“这是肯定的,”裘志永说,“你要看懂橄榄球比赛,首先也得懂规则呀!”
“但是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讲解乐理常识,恐怕你们又要觉得乏味了。”
大家一起嘟囔着:“不会,不会。”
“我想这部分的问题我们放到稍后一点阶段再议吧,可能那时因为有了兴趣就不会觉得枯燥了。再说,这一类的书也已经出版不少了。有了胃口,你们自己可以查阅音乐欣赏辞典之类的手册,”乐仁诗说,“有了一点基本常识以后,我们听音乐就不会再是‘你感觉什么就是什么的了’。”
但杨冬就是那种自以为自己懂些什么的家伙:“可我们不一定要那么学术性,再说,带着学究的心境去听,也许我们最天真的感受就没有了!”
唉,他老是这样似懂非懂,半桶水,怪不得班上同学都揶揄他为“样样懂”。
“当然,一部音乐作品你要怎么听都可以,但是一个亚马逊河原始森林里的土著人,从《“命运”交响曲》中能得到什么有意义的感受和启示吗?凭他得到的“天真”感受,我们能说他认识了贝多芬了吗?”
杨冬想说什么,但一时急了起来,竟说不出了。
“所以我们要请你来指点一些基本的知识呀!”龚观恩不失时机地为他解了围,又缓和了紧张的空气。她生怕“学究”这个词会让乐先生听了不高兴。
“我只是一个教书匠,也说不出什么太多的道理,”乐先生说,“可能还比不上一些发烧友呢,”他笑笑,“比如要我说说什么唱片版本比较的,我就不行了。”
“那也是吹毛求疵,”龚观恩的妹妹说,“欣赏口味,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没有绝对标准的事,比得出个什么名堂?”
“照你这么说,国际比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乐先生的侄女儿小乐反驳她。
见她们只顾争论却把乐先生的话打断了,龚观恩嗔怨她的妹妹:“真是的,说不到几分钟你又论战起来了,还是听乐先生说吧。”
乐先生接着说:“而且你们学院又离市区大老远的,我也不可能经常过来,所以,”说着就从公事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大相册似的簿子,“我想这样吧,这是我平日里收集的一些有关西方音乐的资料,你们先拿去看看再说。”
裘志永坐他边上,近水楼台,从他手上接过贴报簿,放在膝盖上翻阅起来,略略看了几页,带着几分失望的神情说:“剪报好是好,就是……总免不了有些零零星星的感觉,因为搜拢来的……最好能够让我们有系统地了解……”
乐先生没等他说完,就把贴报簿拿来摊到咖啡桌上,“这倒是有可能的,因此在书后我附了一个索引,以便看到什么生疏的名词可以查找一下,说不定在另一篇里已作了解释。所以这本书的阅读是不以排列先后为序的,”他一边说,一边翻起来,“你看,我把各种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他翻到最前面的目录让我们看,接着向我们介绍了这本贴报簿五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音乐艺术的特征,主要探讨音乐和数学、哲学、文学以及美术、电影、舞蹈等姐妹艺术的关系;
二是音乐世界的内容,主要介绍作曲家眼里的世界,包括音乐作品中的自然、社会和人生等;
三是音乐本身的规律,主要研究音乐的表现手段及其形式问题;
四是音乐历史的发展,主要涉及风格的变化和音乐家生活的文化背景;
五是音乐和生命的关系,主要论述音乐的美的本质。
“这样,整本贴报簿编排起来就可以成为一本较为全面地向你们大学生介绍音乐艺术的书籍了,”他看着我们传来传去,很有点得意的样子,“音乐艺术既是一门抽象性的艺术,要想了解一部作品,应该把它放在系统的、历史的范围里进行观察和比较。这本贴报簿的特色就在于此。它也可说是一部‘音乐题材发展史’,虽然这里面提到的一些音乐作品,我们这里未必能够找到音响资料,但对于研究各个时代的作曲家们如何看待社会问题,如何用自己的音乐语言构思和阐述自己的观点,都是有很大意义的。”
“这倒是的,”裘志永说,“刚才顺手翻了一下,这里并没有对某首乐曲作详细介绍。其实如果谁想更详细地知道哪一部作品是怎样怎样的,那可以找专门介绍作品的书来看嘛,这样的欣赏手册现在市面上不要太多哦!”
小乐在一旁说:“对音乐爱好者来说,该有一份纵观全局的导游图才行,就像新盖的博物馆大厅里那个电脑导游仪那样!”
“哈哈,我这个人脑是比不过电脑的,”乐先生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前额,笑了起来,“但我可不是收集一下资料而已,在有的文章后面我还作了批注呢!”他不无得意地说。
梅盛莺脱口叫了一声:“哟,还有对报纸文章作的批注哪,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了!我就喜欢听不同观点的争论。”说完又习惯地把长发一甩,顺手捋了捋前额的长刘海。她也是我们二年级的,长着一双浓眉大眼,过去给我的印象是她除了只关心打扮之外,对一切都没兴趣,想不到今天居然也会来凑热闹了。
“倒也不一定是什么不同观点,只是我常常觉得报上有些文章要说的话还没有到位,自说自话做些补充而已,”他一边把贴报簿收起,一边看着我们,似乎想从这几张面孔中寻找一个可以信赖地把它正式交付的人,“虽说我不能常来,但你们读完这里的一个单元,不妨可以到我家来聊聊有些什么不懂的问题,或者名词术语需要解释的,”他对龚观恩说,好像认定她是召集人了,“你们约好时间,让米米带来,我们随便谈谈欣赏作品的心得体会,我想这大概要比单纯听我讲课要有趣些吧?”
“那就太好了!”杨冬叫了起来。
“就这么一言为定!”乐先生和我们一个个地勾勾小手指,问了每个人的名字。乐仁诗教授平易近人,我说了一声“初次见面”,他笑着说:“互相关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