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音乐

儿子中学里的美育课老师打电话来，说是他们又要春游了。今年教导主任想出个花样，要她带些有关春天的音乐作品的唱片，让学生们在湖光山色之中欣赏欣赏。

“这应该说是个好主意，”小杨在电话里说，“但让我上哪儿去找这些音乐呢？”

她的声音听来好像在苦笑，末了她说：“我们只好向你来讨救兵了。”

“这个点子倒是蛮有趣的，”我表示支持，“别着急。音乐史上这一类的曲目真是不要太多噢！”

“是啊，但我们几个音乐老师聚在一起，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几部：贝多芬的《春天》小提琴奏鸣曲，莫扎特的《渴望春天》，老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她停顿了一下，“哦，还有门德尔松的《春之歌》，可要再想就想不出了。”

“我们先不说‘与春天有关的’吧，据我知道，仅仅就限于标题里带有‘春天’两字的就有好多，你要不要拿一张纸来记一记呢？”我一口气就报了一串。

“慢着，慢着！”杨老师急叫了起来，“我还是到府上来一次吧，横竖还是要上门来借唱片的。”

20分钟以后，她已坐在我的客厅里了。

“比较适合让中学生欣赏的，除了你们已经想到的，还有不少。拉赫玛诺夫的歌曲《春潮》写的是早春景象，‘大地还铺满银白的雪，那春天的潮水已喧腾……’”我禁不住随口唱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可真是喜欢呢。”

“那当然是很可理解的啰。”小杨诡谲地笑了。接着又非常正经地补充了一句，“这首歌充满了生命力，朝气蓬勃的青少年是会喜欢的。”

“有的作曲家笔下的春天，却是润物无声的朦朦细雨，或是嫩叶在轻风中的簌簌摇曳。挪威作曲家辛丁的《春之絮语》写的就是这样一种烟霞春景。它原是一首钢琴小品，不过，它常常被改作轻音乐。格里格的钢琴曲《春》也是经常可以在轻音乐节目中听到的，它的中段总使我想起‘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伤感。巴赫长子，威廉·弗雷德曼写的一首小品《春》中也有这么一点意思，但它的温柔浪漫气息，更会让我想起波提切里的《维纳斯的诞生》。”

“找到这幅画，再配上这音乐，一定会有一种温馨的气氛，”小杨说，“不过我们再想要一些管弦乐的作品。”

“这些都是小品，”我说，“中型的作品有雷斯皮基的《春天》，那是为独唱、合唱和乐队而写的。”

“要是你能找到译好的歌词就好了，”她说，“要不然就介绍些器乐曲吧。”

“以春天命名的交响曲就有两部，一是舒曼的《春天》交响曲，一是布里顿的《春天》交响曲。前面一部虽然各个乐章都有过小标题，但后来舒曼把它们都取消了。因为这部作品并不像描写春天的景象，而是着眼于春意给我们的感受。后面一部是选辑了十三位诗人作品的四乐章合唱交响曲。”

“那其他形式的管弦乐曲呢？”杨老师担心四乐章的交响曲太长，孩子们坐不住。

“你要时间短一点的有戴留斯作的管弦乐小品《孟春初闻杜鹃啼》，作曲家用单簧管代表杜鹃。要是有欣赏经验的听众则可听听德彪西带合唱的《春天》交响组曲。”

她很认真地在小笔记本上写着。

“米约最喜欢塞纳河上的春天，写了好几首‘春字辈’的乐曲，”我知道她接触过这位法国作曲家的作品，“第一交响曲叫《春》，一部乐队小协奏曲也叫《春》，还有一部小提琴和钢琴的小曲，也叫《春》。”

“法国可能暖和些，春天不至于那么冷。”她也会说一两句俏皮话。

“但俄罗斯的格拉祖诺夫也有一部《春》，那是弦乐队演奏的。”

“没有管乐器参加也行吗？”她抬起头来问。

我点点头。

“有些作品的大标题并没有‘春意’，”我说，“但小标题却是春天。例如马勒的《第一交响曲》，第一乐章是‘春日天涯’，描写大自然从冬眠中苏醒。”

“有些作品标题虽带‘春’字，”我接着说，“比如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但那是广义的，恐怕是指人类文明发展史的春天了。”

“我在想，也有不少作品的标题虽然不带‘春’字，但春是它内容中的一个部分，像《四季》之类的。”

“这个题目别的学校已经做过了，”她说，“除了《四季》呢？那恐怕就难说了。是吧？”小杨望望我。

“可以从两个角度回答你的问题，”我想了一下，“一种回答是：‘这样的例子多得没法说。’另一种回答是：‘音乐本来就不可能具体描绘景色的，没有明确标题的音乐更是如此。’”

“那你就教教我怎样从这两个不同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吧。”她狡黠地笑了。

“说这样的例子太多，因为俯拾皆是。比如马勒《大地之歌》的标题与春无关，但其中用了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这就是与春有关了。又如格里格的《索尔维格之歌》唱的就是少女伤春感怀之情，这些都是有歌词可以证明的。器乐曲也同样如此。贝多芬的《田园》不就用杜鹃叫来描写春景吗？小约翰·施特劳斯的《维也纳森林故事》难道就和春天无关吗？罗西尼《威廉·退尔》序曲中的一段牧歌为什么就不是春天呢？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歌剧《五月之夜》不正是在大好春夜中所发生的故事吗？”

“这倒是的，说起五月，去年钢琴考级里还有一首门德尔松的《五月的微风》，舒曼的儿童钢琴小曲里也有一首《可爱的五月》，”小杨插话，“提起这些小曲会让练习过这首乐曲的孩子感到亲切的。不过要是把一切有关田园、森林、牧歌之类的作品都囊括进来，我们似乎又偏题了。”

“不管作品有没有标题，音乐就其本质来说，只是音响在时间和空间方面的排列组合及其变化而已。因此，音乐上的所谓的描绘，只能是对事物的时空运动方式的一种模仿。这当然是很概括的，换句话说，一段音乐，只要它的音响运动方式符合了某种特征，就可能被认为是在描写什么了。”

“你一下子把话说得这么深奥，”小杨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一不留神就听不懂了。让我用自己的话再说一遍，看看我理解得对不对，”她嗯嗯了两声，用一种小女孩背书似的腔调斟词酌句，“就是说，春天是充满生命力的……”

我打断她：“也可能是恬静柔美的……”

她又立刻接上：“也可能是恬静柔美的，或是变幻朦胧的，等等。因此，某一首乐曲的音响流动能够造成奔放的，或者是宁谧的，或是轻盈流动的种种效果的话，只要是没有点明这是某种特定意境的，听众就有可能把它和自己有关春天的经验联系起来，对吗？”

“当然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把贝多芬的《第五小提琴奏鸣曲》称作《“春天”奏鸣曲》的原因，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认为莫扎特的音乐表现了春天、表现了光明、表现了欢乐的原因。反过来说，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表现的也是春天，他的《献给爱丽丝》，他的《黎明》《热情》《暴风雨》，都应该说是表现了春天。”

“照你说来，什么都是表现春天的了？”

“对，我正是这个意思。春天就是生命，就是爱情，就是希望；春天就是斗争，就是革命，就是胜利。凡是歌颂了生命本质的作品，它的形式又符合生命形式的，就必定能给我们力量，给我们安慰，给我们美感。因此，春天就是美的音乐。美的音乐就是春天。”

【乐仁诗教授案】

这篇和以下几篇文章，可以凑成一组关于一年四季和时间光阴方面音乐的解释，看来作者像是同一人。

古时候的音乐是没有标题的，一律以调性加体裁称呼，如《A小调赋格》之类的，这就难免会相互混淆，因此出版商和听众会想出一些别号以示区别。有的只是因被题赠人得名，例如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有的取乐曲音调特征为号，例如海顿的《青蛙四重奏》等；有的甚至以初版时的封面题称，如海顿的《太阳四重奏》。

这种别号与音乐内容并无直接关系，因此，这些作品仍属非标题音乐。

中国的传统音乐也有类似情况，例如《九连环》《三五七》等。只不过因为它们算是正式的标题，所以有人以为中国的传统音乐都是标题音乐。那是很错误的。这一类的音乐，充其量只是有标题的非标题音乐而已。

什么是真正的标题音乐呢？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写得很好，那是指作品有较强的语义信息，而不在于它是否有标题，或有什么样的标题。一首乐曲，无论它被称作《春潮》也罢，《奔流》也罢，甚至就叫《A大调奏鸣曲》，作品第1234号也罢，只要它表现了那蓬勃生机，听众就会感到春天的气息，因为那一往无前、摧枯拉朽之势，正是春天最本质的概括。

说到别号，虽然这些标题并非作者所拟，但对于初涉音乐的欣赏者，有的倒是能起着一定的导引作用。例如贝多芬的《 ^# C小调钢琴奏鸣曲》被称作《月光曲》，等等。当然，既是别号，就有着一定程度上的误导，但相信欣赏者的水平提高后，自会从中得到解脱。有鉴于此，读者不妨可以看看法国钢琴家科托为肖邦二十四首前奏曲取的别号：

第一首C大调《痴心等情人》；第二首A小调《痛思》；

第三首G大调《小溪歌声》；第四首E小调《在墓地》；

第五首D大调《迎风高歌的树》；第六首B小调《乡愁》；

第七首A大调《旧梦香云氤氲》；第八首 ^# F大调《狂风摧我心》；

第九首E大调《波兰末日》；第十首 ^# C小调《焰火的坠落》；

第十一首C大调《少女的憧憬》；第十二首 ^# G小调《夜幕中的骑士》；

第十三首 ^# F大调《流亡恋情》；第十四首小调《咆哮的大海》；

第十五首 ^♭ D大调《死亡的阴影》，此曲另有一名《雨滴》；

第十六首 ^♭ B小调《奔深渊》；第十七首 ^♭ A大调，《她说我爱你》；

第十八首F小调《诅咒》；第十九首 ^♭ E大调《飞向爱人》；

第二十首C小调《葬礼》；第二十一首 ^♭ B大调《孤身返旧地》；

第二十二首G小调《叛逆》；第二十三首F大调《嬉戏仙子》；

第二十四首D小调《血、激奋、死亡》。

一般音乐爱好者给门德尔松《无词歌》各首取的别号如下：

Op.19/1甜蜜的回忆，Op.19/2哀悼，Op.19/3.猎歌，Op.19/4知己，Op.19/5不安，Op.19/6船歌；Op.30/1沉思，Op.30/2失眠，Op.30/3慰问，Op.30/4迷途，Op.30/5小河，Op.30/6船歌；Op.38/1金星，Op.38/2失去的幸福，Op.38/3诗人的琴，Op.38/4期望，Op.38/5热情，Op.38/6情侣；Op.53/1海滨，Op.53/2浮云，Op.53/3骚动，Op.53/4灵魂的悲叹，Op.53/5凯歌，Op.53/6飞翔；Op.62/1五月微风，Op.62/2离别，Op.62/3葬礼，Op.62/4晨歌，Op.62/5船歌，Op.62/6春之歌；Op.67/1沉思，Op.67/2失去的幻影，Op.67/3香客之歌，Op.67/4纺织歌，Op.67/5牧人的怨诉，Op.67/6摇篮曲；Op.85/1梦幻，Op.85/2告别，Op.85/3狂热，Op.85/4悲歌，Op.85/5返回，Op.85/6旅人之歌；Op.102/1无家可归，Op.102/2反省，Op.102/3塔朗泰拉舞曲，Op.102/4呼啸的风，Op.102/5快乐的农夫，Op.102/6正直。 3VoWqFKQkd1EJBCCctgfq5ZbsqsAK85lqzXiOdpzAWc2mkSQVfhEUOZYvxgeVx3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