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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斯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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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仁诗先生应教务长的邀请,今天下午到学院来商谈下学期开课的事。四点钟之后他们的公务完了,教务长打电话让我们去办公大楼的会客室见见乐先生,顺便把第一册贴报簿带去。

今天乐仁诗先生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衬衫,配一条深蓝色领带,看上去比那天在动物园散步时要神气得多了。寒暄了几句之后,教务长向乐仁诗先生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乐先生问我们读了那些资料有什么问题。

龚观恩忙从她的斜背的大挎包里拿出那厚厚的贴报簿,一面对他说:“你在这本剪报簿上的批语,如果加上那天我们在音乐会休息时和那天在凉厅里聊的一番话,那就是一章完整的关于如何欣赏音乐的绪论了。”

的确如此。我们和他结识以来的一些谈话,像是很有步骤似的:关于数学和音乐的谈话,关于电影音乐那篇文章的评注,涉及了艺术一般规律问题,而后面的几篇评注和在动物园的聊天,论及的是音乐艺术的特征。

“你们读得很细心,”乐先生很高兴,“但怎样欣赏艺术,其实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哩!”他站起来走走,大概在沙发上坐久了。“在讨论具体的音乐作品之前,假如我们能够把艺术看成是储存着各种信息的符号体系,那就有可能对比较抽象的音乐艺术进行较为客观的、科学的研究,而不会觉得它神秘了。”

“真是这样。”我脱口而出。没有读这些文章的时候,我觉得音乐真是世界上最琢磨不透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强烈地震撼我们的灵魂。

“读了乐先生的那篇评语,那里讲到艺术品之所以感人的原理,是因为物理场、生理场、心理场发生异质同构的共振,觉得很有意思,”我说,“有了这些审美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我就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不再追求音乐以外的注释了。”

现在听音乐的时候,我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感官反应上,我发现这种反应都是以前经历过的。有些温柔的音乐听来就像春夜里你看着河面上的雾,慢慢地、慢慢地升腾,最后像轻纱夹带着花香把四周都包裹进去似的,使你的心灵陶醉。有些激情的音乐听来又像是在高山顶上的尽情的呼吸,深深的,深深的,心胸都要胀破了……

“我会回忆自己在什么情况下获得过相似的这种情绪体验,但十之八九是记不清楚的,”一边说,我一边在责备自己,不该在教授面前班门弄斧,可禁不住还想把话说完,“也许这就叫做感情经验的抽象吧,总之,我不觉得听音乐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了。”

乐仁诗一面听我说,一面点头鼓励着。

“其实真正论及音乐特殊性的是后面的那几篇,”龚观恩说,“接下来的文章首先谈到了传播方面的特点,那就是《书页里的琴声》提到的,音乐欣赏的审美效果具有很强的动态性:一是需要有一个表演诠释的中间环节,二是不同的审美环境会产生不同的效果。照这样说来,我们对某一部音乐作品的感受永远不会是一样的,对吗?”她侧着头问。

“对,这就是为什么一部小说,即便是你奉若圣经般的,恐怕也不可能经常从头到底地一读再读,但一部音乐作品却可能一听再听的原因了。”乐仁诗说。

“我记得在那篇的评注里你还提到,音乐艺术营造气氛的能力是任何其他艺术不能替代的。它能直接作用于我们。也就是说,它的传播有强迫性,而且它还可以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渐渐感染听众。这句话我也感受很深。”龚观恩接着谈她的体会,“过去我接触音乐很少,后来寝室里她们经常放CD,我不知不觉也慢慢地觉得好听起来了。”

我也是这样,因为爸爸喜欢听古典音乐,所以我也就近朱者赤了,但真要“赤化”谈何容易。

“所以接下去,就要了解音乐艺术在本质上的特征,”乐先生继续解释他的贴报簿,“在《书页里的琴声》里,我提到了音乐欣赏中感情体验的主观性。”说到这里他也许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了,还未说就先笑了起来。

“我们读音乐中学的时候要讨论如何批判地继承文化遗产问题。有位同学提出来,要用客观的态度演奏古典作品,另一位同学反问,难道钢琴家有可能像画廊里的讲解员那样,用冷静的,甚至讥诮的口吻弹出肖邦的夜曲教育听众:‘喏,听听看,这就是资产阶级的那一套啦!’”

他的一番话说得我和小龚哈哈大笑。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从挎包里扯了张面巾纸抹着,笑完了说:“以第三者的立场去弹琴的人,是永远成不了钢琴家的。因为听众是抱着一颗希望被你激动的心,而不是抱着听你训话的态度走进音乐厅的。”

“演员也许可以这样,掩饰‘自我’地向观众剖析自己演的角色,让他们认清人物的性格,但音乐家必须是主观的投入。”

他看见钟耀文和杨冬正等在会客室的玻璃门外,就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继续往下说:“接下来的两篇,在《音乐画廊》和《诗圣的乐章》的评注里,我谈到音乐虽以抒情性见长,但它也有造型和叙述的能力。这就是我们上次讲到的两种需求的理论。”

龚观恩告诉钟耀文和杨冬,我们正在总结音乐是怎样的一种艺术呢。

钟耀文像是带了问题来似的,还没坐定就问了:“乐先生,读了你送来的材料和几次聆听您的教诲,真是得益匪浅,”他把“匪”字读得很突出,大概想说明自己是有点文化水平的罢,“至少从概念上略略地知道音乐是什么样的艺术了。但是就这个‘总论’的范畴里,”他又把“总论”两字强调了一下,读出了引号的效果,“我还有个问题,那就是,音乐在它九个‘缪斯’姐妹中的地位究竟怎样?”

“如果你们都知道关于艺术有两种需求的说法,”乐仁诗说,“就会知道持有不同观点的理论家,或者在某一种理论占上风的时代或地区,对这个问题就有不同的说法。”他想了一下,“例如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的时代是个崇尚理性的时代,因此,文学、戏剧、绘画等得到更多的发展。每一场革命为着摧毁旧秩序,都需要做大量说服人民的工作,号召他们行动。因此,革命时期的领袖们对艺术,更注重的是它的认识功能。在这方面最擅长的当然是文学,比如苏联就把文学和艺术并列,称作‘文学艺术’,好像文学不是艺术似的。”

“二战前的德国倒有个‘音乐部’,”杨冬说,“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乐仁诗不知没听见还是怎的,继续说他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注重文理,重含蕴,因此很容易接受苏联的说法。我们通常说的‘文艺’二字,就是‘文学艺术’的简称。而19世纪浪漫主义运动极大地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之后,它的作用又被不恰当地夸大了,似乎它真的能描绘具体,能造型形象,能辩证哲理了,其实充其量只不过是十分朦胧的效果而已。说到底,那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罢了。”

那就是说,这张排行榜是排不出的了。

“那要是按你的看法呢?”钟耀文问。

“假如我们的前提是先撇开对艺术现实社会的功利,以及欣赏者目前的水平不谈;假如我们都同意抽象是更高级阶段的认识;假如对大多数人来说,情感常常是左右我们行动的最有力的因素,那么,作为表现了情感抽象的音乐艺术,当然是得分最高的。假如说,人类社会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一个摆脱物质对人性奴役的新秩序,而培养新人是为着完成这一目标的刻不容缓的任务,那么,最能以潜移默化的手段担当起这一任务的,恐怕还是音乐。”

我们都笑了。龚观恩说:“乐先生,你是个音乐家,你的话是否有太多偏向性的感情色彩呢?”

“我也不知道呢,”乐先生笑笑,“刚才我已经说了,作这个结论是有前提的。但事实上,这个前提又是不可能发生的。”他向钟耀文说:“没有人会排出一张被广泛公认的排行榜的,只要你爱音乐胜过一切,那么它就是你心目中皇冠上最大的那颗钻石。” P/5BIzfYv5NM1cU2eVgZmHRXUWR0BFJaxvo725CpHDT+0KqzyAfcUN6VpCk5ixy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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