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中旅行,我常常是苦恼的。
大多数的草,我叫不出名字,说不出来历。一年生、两年生、多年生,草的一生长度不一,但是它们的植株混杂在一起,根系盘结在一起,从相同的地方吸取水分和养料。可以说,所有的草都有一个母亲,草与草之间是亲兄弟。
我花费时间去甄别各种草,但收获不大。它们远比植物图鉴上的内容庞杂、繁多。就算我认出了诸葛菜、银线草、黄紫堇、亚麻……又能怎样呢?中间还有更多陌生的面孔。它们一个一个举着头,好像故意考我:“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很重要!”
给杂草取名字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人类经常自寻烦恼,给杂草命名就是其一。这件事不算多此一举,反而非常重要,与为星球命名同等重要。给杂草取个名字,就有可能跟杂草对话了。给星球命名,星球便离我们近了一程。给它们命名,能消解我们的寂寞。然而,它们仍旧和之前一样,拥有了名字,也摆脱不了孤单。
当我向它们打听名字时,它们摇头,或者一动不动。
小兽不懂这些,也就没有这些烦恼。
我对四周的树木也束手无策。关于它们的来历,我只能猜测到几分。
整齐划一的香杨是人工栽植的,七长八短的白桦来自远方的种子。所有吃种子的鸟都是森林的播种者,四处游荡的野兽无心插柳,兼职做了播种的工作。
一棵树来到原野,为低矮的生灵站岗。更多的树聚集在山间,询问对方的来历。它们的到来是一个偶然,来的路上播种者的经历曲折又离奇,可能涉及多次失败的追杀或成功的逃脱,空闲的时候还要忙着觅食、寻窝、闲逛……最终,播种者大大咧咧地把种子丢在这里,继续追杀、逃亡、觅食……
我在山中远足,鞋上挂着苍耳的种子,把它们带到别的地方。小兽满地打滚,皮毛上裹挟着接骨木、胡枝子和刺榆的种子,嬉闹也能造就一片杂木林。
一棵毛榛刚刚长到脚踝,这片舒缓的山坡就是它的出生地。我说它的籍贯是南山或者东山,小兽不会反驳我,它的狐狸亲戚、獾子朋友不会嘲笑我。我这样说,连毛榛自己都点头呢。总之,它从别的地方搬来,绝对是一个外来户。我说对了它的前世今生。
出生地近在眼前,籍贯总是很远。生命的诞生总是关联之前的漂泊,它扎根的地方却是另一个它出发的起点。
我代表田野,欢迎你的到来!
再见,朋友,祝你早日重生!
小兽的籍贯在险峻的高山,生在一片平坦的原野。小兽在山中旅行就是回故乡看望祖先,这里是祖先漂泊四方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