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团新碾瀹花瓷,
饮罢呼儿课楚词。
风定小轩无落叶,
青虫相对吐秋丝。
——秦观《秋日三首(其二)》
光天化日之下,大宋官窑的库房竟然被盗,并且丢失的是刚刚烧制出来的珍贵瓷器!
罗工匠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些瓷器虽然是他亲手烧制的,但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官家,丢失其中任何一件,都要犯杀头之罪。想到这里,他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罗裳和云山连忙去搀扶罗工匠。罗裳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仍强作镇静,安慰道:“大爹爹,别急,咱们想想办法……先查查到底丢了什么呀!”
云山也赶紧说:“对呀,对呀!官窑有人看守,贼人哪会轻易进入呢?丢失的瓷器会不会是被学徒收起来了?”
罗工匠这才缓过神来,开始细细查看架子上的瓷器。他一边看,一边喃喃地说“奇怪”“怪哉”。罗裳在一旁急得六神无主,忍不住问:“大爹爹,到底怎样了?”
清点完毕,罗工匠长舒了一口气,寻了个圆凳坐下。罗裳点了一碗茶递给祖父,请他边吃茶边说。云山搓着手,发现手里汗津津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只听罗工匠说:“真是怪哉。第一,最贵重的几件瓷器都没有丢,比如青瓷方鼎、青瓷方尊、白瓷承盘。这几件都是仿照周朝的青铜器烧制的礼器,准备送到太庙,供官家祭祀使用。说实话,这几件没有丢,我就能稍稍安心了——耽搁了国家的祭祀大典,就是杀头也不能抵罪啊。如此说来,偷瓷器的贼大概不懂瓷器,不知道这几样最值钱,能卖大价钱呢。第二,丢失的瓷器并不多,我数了数,总共丢了一个刻花扁壶、一个萱草大碗、一个鱼纹青瓷钵、两个云纹白瓷盘子,哦,对了,还有一个不太值钱的青瓷小花盆。这几件瓷器,一个人拿走绰绰有余——这盗贼来一趟竟然只偷了这么几件。看,放在小花盆旁边的青瓷莲花瓣笔洗,很贵重,也比花盆要轻巧,他却没有拿。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云山想了想,说:“大概这贼完全不懂瓷器吧?”
罗裳接着说:“对,这就能排除官窑内部的人了。在这里做工的、办事的,即便不是行家,也知道哪几件瓷器最值钱。”
罗工匠沉思片刻,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说:“莫非是官窑周边的居民所为?”
官窑位于都城东郊,周边住有一些人家:远处几户,小桥流水,杂树掩映,居民或种田或经营店铺,招徕出入都城的旅客;近处几户,散居于官窑四周的几条小街上,其中有官窑工匠的家属,有沽酒卖货的店家,还有几户是禁军军官。
这些居民常年和官窑里的工匠、管事打交道,对官窑几点开门、几点关门、哪天有哪些人看守,都很清楚,说起来的确有盗窃嫌疑。罗工匠觉得,应该尽快将此事报告将作监修内司,请求派些人手来,尽快从这些居民中找出盗贼。
不过,云山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盗贼是周边的居民,那么不管他识不识货,千辛万苦摸进了官窑的仓库,却只拿走了那么几样瓷器,岂不是很奇怪?”
罗裳回答:“这会不会是因为,盗贼单枪匹马而来,拿不走太多东西?”
云山又说:“即便只有一个人,拿走的也太少了啊。而且,刚才罗丈人已经说过,那个笔洗比被盗的小花盆要轻巧和贵重,他却拿了小花盆而不拿笔洗,这又该怎么解释?”
罗裳沉默了,踱步到架子旁,仔仔细细把瓷器看了一遍——那些瓷器原本整整齐齐排列着,因为少了几样,颇为扎眼。
罗裳心想:当时那个贼也像她现在一样,站在这排价值高昂的瓷器前,那么他为什么拿这件不拿那件呢?他是怎么想的呢?唉,如果我们知道盗贼心中所想,问题不就能迎刃而解了吗?
云山在一旁思忖片刻,问罗工匠:“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那个丢失的小花盆……难道这个贼拿回去用来种花吗?”
罗工匠笑道:“我烧制的那个小花盆,虽有花盆的样子,却和一只茶碗差不多大,是摆在书案上供人观赏的。你们这些小娃娃,自然不懂得咱们官窑的奥妙。官家富有四海,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官窑里烧制的瓷器,很少真的用来吃饭喝水,大都用来祭祀和观赏。你看那个双耳瓷炉,不是用来煮水的,顶多燃炷香;你再看那个大花盆……”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另一个架子上的一个玫瑰紫色大花盆,“这么精美的瓷器,怎可用来填土种花呢?也是摆着看的。”
云山点了点头,可他感到更加疑惑了:把一个袖珍小花盆偷回去,只是为了观赏,难道这贼是个书生?可如果他是个书生,却不拿写字常用的笔洗,这又讲不通了。
云山还在冥思苦想,罗裳却“咯咯咯”地笑了出来:“我猜到贼是什么人了!我敢肯定,这个贼偷瓷器,不是为了卖钱,而是自用。”
“自用?”云山和罗工匠面面相觑——官窑的瓷器不都是摆着好看的吗?谁会真的使用这些东西呢?
罗裳继续说道:“没错!这个贼既不懂得这些瓷器的贵贱,在偷窃时也不贪多,恰恰说明他不是为了卖钱。那么,他偷瓷器的目的只能是使用这些器皿。只有自己用,才不会拿沉重的瓷鼎、瓷尊,也不会拿又浅又大却装不了多少东西的承盘,而只会拿可以用来盛饭的钵、碗和盛菜的盘子,而且够用了就走,绝不多拿。”
这番分析很有道理,罗工匠点点头。云山却马上追问:“那他为什么拿小花盆?刚才说了,那是摆在书案上观赏的。”
罗裳微微一笑,解释道:“正是你们刚才的对话使我豁然开朗!如果他拿的是一个大花盆,那确实讲不通。但如果是小花盆,你看,它多像一只茶碗呀!官窑很少烧制喝水用的杯子和茶碗,只有这个小花盆可以当茶碗用。所以,不管是没看清楚,还是看清楚了也不介意,总之,他拿走小花盆不是为了观赏,而是用来喝茶。”
云山看着罗工匠手中的茶碗,点了点头,想起了从前他在父母身边时,父亲也是把茶饼碾开,再用一个精致的瓷盏喝茶。这就像秦观在一首诗中所写的:
月团新碾瀹花瓷,
饮罢呼儿课楚词。
风定小轩无落叶,
青虫相对吐秋丝。
不过,罗工匠依然眉头紧锁,缓缓说道:“罗裳说得不错,可是,到哪里去找这个人呢?他究竟是周边的居民,还是路过此地顺手牵羊的盗贼?捉不到贼,就追不回丢失的瓷器啊。”
这一问,可把云山和罗裳都给问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