斫地哀歌兴未阑,
归来长铗尚须弹。
秋风布褐衣犹短,
夜雨江湖梦亦寒。
木叶下时惊岁晚,
人情阅尽见交难。
长安旅食淹留地,
惭愧先生苜蓿盘。
话说上官先生辛辛苦苦请来官府要员、老主顾和邻居,想正式介绍夏籥、星郎两兄弟给大家,好让绸布庄尽快走上正轨,却万万没想到八老爷不请自来,趁火打劫,着实令人气愤。
前堂里,确实有几个人对八老爷开出的条件动了心。比如,一个叫阿椿的伙计在袖子里偷偷掰着指头,盘算如果去八老爷的店里当伙计,能涨多少月钱;有两个客商窃窃私语,商量把今年的生意转去八老爷的绸布庄做……
夏籥和星郎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茫然失措地站在众人中间,竟无一人上前安慰。正如当时的一句诗所说:“木叶下时惊岁晚,人情阅尽见交难。”他们俩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艰难。
夏籥忽然发现,上官先生不见了。他正四处张望,寻找上官先生的身影,突然“刺啦”一声巨响打断了前堂众人的议论。只见上官先生从屋外走进来,手里拿着那面大的“及时雨”招旗。
原来,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上官先生到门口把屋檐下的招旗扯了下来。众人都不知道上官先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八老爷也被上官先生的举动镇住了,乖乖闪到一旁,给上官先生让路。
上官先生面色镇定,眼神坚毅,大步流星地走到众人中间,先郑重行了一个礼,然后开口说道:“诸位请看这面招旗,这是小店从开张之日起就张挂在门前屋檐下的,‘及时雨’在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想问一下在座诸位,本店为什么叫作‘及时雨’呢?”上官先生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调沉稳有力,令众人不由得严肃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表示不知,又都看向上官先生。夏籥和星郎听了这番话,却露出了伤感的神色,夏籥的眼眶里噙着清泪。
上官先生这才说道:“世间有一部奇书,叫作《水浒传》,不知诸位是否听过?”见有人点了点头,上官先生继续说:“这部书讲到宋朝的时候,水泊梁山聚着一伙人,为首的人叫宋江,他的绰号叫作‘及时雨’——他行侠仗义,常对遇到困难的人施以援手,就像天旱时老天降下甘霖一样及时。”
见众人听得认真,上官先生淡淡一笑,接着说:“小店的前任东家和掌柜,也就是这两位少年的阿爹,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吃住都在一处,也都非常喜欢听《水浒传》,因敬仰‘及时雨’宋江的为人,才为本店取名‘及时雨’。
“店名是这样取的,事情也是这样做的。他们以做‘侠商’为己任,开这爿小店养家糊口,还常常周济穷人。二十多年前,在下因为科举屡试不第,无颜回乡,流落到这里,穷困潦倒,险些饿死在路边,是老东家救了我一命。他见我是个书生,能写字会算账,就收留我在店里做些杂事,供我吃穿,还让我安心继续科考,考上随时可以走。
“后来,在下虽然没有取得功名,但因是算账的好手,深得老东家和掌柜的赏识和信任,最后干脆断了科考的念头,踏踏实实在店里管账,到如今二十多年了。俗话说得好,‘经商亦是善业’
,今天,作为这家店资历最老的人,我觉得我有资格说一句:‘及时雨’的招牌不是虚的,是把仁义摆在利益前面的!对不对呀,八老爷?”
冷不防被上官先生这样质问,八老爷觉得很不自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老东家有恩于你,这话可能不假,不过,贵店还有那么多伙计呢……”
没想到,八老爷这句话竟然引来了众怒。杨哥儿、柳哥儿以及其他几个伙计,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当年家里遭了灾,我无路可走,是老东家收留了我。”
“我是老掌柜去湖州府买生丝的时候,见我当学徒受人欺负,带过来的!”
“还有我,原来大字不识一箩筐,是老东家让上官先生教我识字算术的!”
“还有我!”
“我……”
这些小伙计被上官先生的话勾起了回忆,热泪盈眶,想起了老东家、老掌柜的义举。在座的其他人,特别是老主顾们,也纷纷忆起了“及时雨”做生意从来不拖欠账款、占人便宜,也从不以次充好的往事……更有老主顾忆起,当年资金周转不灵时,“及时雨”不仅没有催逼还账,还主动减免账款……而今斯人已逝,令人心酸。
听了这些话,夏籥很受感动。他明白了,做生意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遇到困难,这是无法预测的。但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靠诚信经营积累起良好的声誉,是人力所能为的。“及时雨”眼下的确遭遇了困境,资金的损失很大,但良好的声誉正是这家店的隐形资本,也是阿爹留下来的宝贵财富!这才是他和星郎需要用心体会的经商之道。
众人的心意终于向“及时雨”倾斜,众人更将鄙夷的目光投向了八老爷……
上官先生欣喜地看到,自己终于快要把这局扳回来了,他就势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恳请诸位在本店困难之时,念在本店常年诚信经营的分上,与我们共渡难关,再创基业!”
话音刚落,前堂里众人纷纷拊掌喝彩。八老爷羞得无地自容,正要转身溜走,却被星郎挡住了去路。星郎坏笑着说:“八老爷,别急着走嘛,我们少东家有话要说。”
夏籥早已经站在了人群中央,他摆脱了刚才的困惑、疲惫和惶恐,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地说道:
“感谢各位叔伯、前辈的信任和帮衬!上官先生多次叮嘱我们,小店今后要重整旗鼓,最重要的是定好经营的章法,现在我就正式宣布:第一,自今日始,我负责纺织和染布,杨哥儿给我当副手,继续为大家生产高品质的丝绸;星郎负责日常的经营,柳哥儿给他当副手。我们台前幕后,职责清楚,谨慎做事,再也不会想一出是一出啦!请诸位一如既往地支持‘及时雨’,我们一定把小店经营好!”
见众人纷纷颔首拊掌,官府的杜老爷、织染局的秦副使都面露喜悦之色,夏籥接着说:“第二,账目这块,仍然请上官先生掌管,请大家放心!街坊邻居如果有愿意入股小店的,随时欢迎!第三,伙计们的月钱都不会少,现在家中的积蓄尚能支撑一段时间。当然,如果有伙计打算离开,不论去向为何,本月的月钱照付!不过我要提醒一句,有的人心术不正,即使现在的许诺比蜜还甜,也是不能轻信的。”说完,夏籥看了八老爷一眼。
八老爷被星郎挡住,走又走不得,说又没得说,只得硬着头皮听夏籥讽刺了一番。直到众人簇拥着上官先生拿着招旗向屋外走的时候,八老爷才趁乱脱身离去。
一场“挖墙脚”的风波终于被夏籥等人化解,这正是:“平时道谊心常在,浮世风波眼尽经。”
不过,在众人兴高采烈地把招旗重新挂到屋檐下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影正悄悄尾随八老爷而去……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