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利体轻乘夜出,
群鸣音响似雷同。
不知血饱身肥后,
性命悬人掌握中。
话说上官先生告诉夏籥和星郎,绸布庄最近一直亏钱,快要发不出月钱了,把夏籥和星郎吓得不轻。没想到,上官先生接下来道出的却是比这更棘手的事情:“杨哥儿、柳哥儿发现,店里的几个小伙计常常凑在一起嘀咕,对绸布庄的将来很担忧,再加上月钱发放比从前困难,他们打算辞工去别的绸布庄!更有甚者,我听说……有些伙计想把老主顾也带过去!”
“啊?辞工?”这个消息对夏籥两人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可是,这段时间我们俩明明很努力!”星郎有些激动,“我们想方设法招徕顾客,考察了新式的织机,正想大干一场呢!上官先生,请和伙计们说说,不要辞工,大家一起再干一干,不干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夏籥也急切地说:“对呀,请上官先生和伙计们说说吧!”
两人说这番话的时候,上官先生一直在屋里不停地踱步。他步履沉稳,目光扫过桌子上的香案、墙边的花瓶、屏风上的木雕、角落里盛放丝绸的木柜,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副中堂:
嫩绿娇红上林春色
浅黄淡白老圃秋容
中堂所书是当年东家和掌柜一起拟的对联,描写的是丝绸五颜六色的样貌。而今故人已去,只有两个稚嫩的少年站在这里。上官先生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帮助两个少年把店铺经营下去,不能让“及时雨”的字号终结在少东家的手里。
上官先生转身对夏籥和星郎说:“做好丝绸买卖,最根本的是丝绸质量好,讲信誉。以前,咱们绸布庄生产的丝绸质量上乘、花色齐全,而且东家和掌柜言必信、行必果,宁可自己受些损失,也要信守承诺,对伙计们也从不拖欠月钱,所以才能集聚起一些老主顾、老伙计。说到底,大家看重咱们店的原因,一半是出产的丝绸质量上佳,一半是东家和掌柜的人品可靠。”
见两位少年静静听着,上官先生继续说:“你们搞的木头人、新织机,都是些锦上添花、细枝末节的事,并非当务之急。眼下最重要的是,你们俩要有个章法:谁来管生产,继续生产上好的丝绸;谁来管经营,把绸布庄的生意做好,把声誉维系好。”
两位少年没说话,显然,他们俩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们俩先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定好章法,才能做生意,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更不要心存一夜暴富的念头。后天,我打算召集绸布庄里所有的人,把官府要员、街坊邻居也请来,大伙儿一块儿商议下一步的打算。到时候,你们俩要把商量好的计划告诉大家。大家见你们有章法,自然就有信心了。”
“遵命!”夏籥和星郎坚定地回答,转身走了。
上官先生注视着他们俩的背影,心中仍然充满忧虑:这两个孩子能不能撑得住,渡过眼下的难关?
转眼到了第三天,天朗气清。“及时雨”绸布庄前堂一片忙碌,上官先生在里头张罗,夏籥和星郎在外头招呼。街坊邻居早就来了,上官先生邀请的老主顾们陆续到了,前东家的好友苏员外等人也来了。过了一会儿,宁波府衙一位姓杜的管理“户房”的典吏——人称“杜老爷”,大驾光临。紧接着,宁波织染杂造局
一位姓秦的副使驾到。
上官先生连忙将杜老爷迎到了上座,请秦副使坐了次席。前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感谢诸位光临小店!”上官先生上前作了一个揖,说道,“今日请诸位到此,一来,是向大家说明小店今后的打算,给大家一个交代,也请大家做个见证;二来,是求诸位继续帮衬小店,前不久的遭遇想必大家都已知道,现在小店遇到些困难,今后就仰仗各位了!”
上官先生的话既实诚又在理,众人纷纷点头。
“下面就请本店的少东家,给大家说说今后的打算。”上官先生边说边把夏籥扶了起来。
夏籥敛了敛衣服,正要开口,却看见门口一阵骚乱,顿时愣在了原地。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有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了前堂。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小伙计,正急得抓耳挠腮,委屈地说:“这位老爷没有请柬,非要闯进来,我拦不住。”
夏籥定睛一看,心中暗暗叫苦。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八老爷!星郎则方寸已乱——八老爷来者不善,一定是来捣乱的,该如何应对?
还是上官先生沉得住气,他上前把八老爷让进门来,说道:“原来是八老爷光临小店,还请到前面坐。”
八老爷看都不看上官先生,向众人拱了拱手,正色道:“今儿就不坐了,我来是想说几句话。作为这家店前任东家的亲戚,想必我是有资格在这里说话的吧?”
见众人不说话,八老爷将沉默理解为默认,继续说:“丝绸生意十分精细,岂是两个孩子所能承受的?我经营自家店铺,买生丝,选织机,染颜色,卖丝绸……一年到头,奔波南北,风餐露宿,千辛万苦,精打细算,才薄有积蓄。”
八老爷见在场的一些人不住地点头,就笑了笑继续说:“‘及时雨’原来是家好店,可怜我那族兄死得惨。现在这店是两个小孩经营,前不久又是搞木头人,又是扬言买新织机,如此折腾,这店用不了多久就会关张。再说这位上官先生,常年管账,无人监督,又是个外姓人,难保没有中饱私囊之事。诸位以为呢?”
有的人开始点头,包括坐在上座的杜老爷,也露出了一副“言之有理”的神情。一旁的上官先生听到“中饱私囊”的时候,气得额头上青筋暴出。
夏籥和星郎更是又气又急。星郎心想:八老爷这是算计好了,有备而来,就是要在今天釜底抽薪,好报上次被识破诡计的一箭之仇。
夏籥从空气中感到了一丝寒意,不,比寒意更可怕,是杀机。他心中涌起了恨意,真想一巴掌把这个敲骨吸髓的八老爷拍出去,对了,就像那首关于蚊子的诗中所写:
嘴利体轻乘夜出,
群鸣音响似雷同。
不知血饱身肥后,
性命悬人掌握中。
八老爷眼见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场面,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转向伙计们说:“当然,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砸‘及时雨’的牌子,而是给诸位提个醒。特别是在座的伙计们,如果店铺关门大吉,你们就要卷铺盖走人,岂不是要流落天涯?我知道你们都是干这一行的好手,也打听过你们的月钱,如果有愿意到我‘福盛祥’绸布庄做活儿的,我开两倍的月钱!在座诸位都可以做证!”
话音刚落,原本静悄悄的前堂渐渐响起了嘁嘁喳喳小声说话的声音——两倍的月钱,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八老爷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挖墙脚啊!其中几个伙计,就是前些天杨、柳哥儿提及嘀嘀咕咕要散工的那几个人,更是两眼放光,蠢蠢欲动。
八老爷又转向客商们,说:“诸位客商都是‘及时雨’的老主顾,每年都从这里买进丝绸,不过,今年怕是一单生意也没做成吧?如蒙不弃,诸位可以去‘福盛祥’看一看,各色丝绸应有尽有,定不输‘及时雨’。并且,近几日登门选购丝绸的,统统削价销售!”
这几句话也十分有杀伤力:虽然客商们都愿意继续和老主顾做生意,但是如果生意做不成,也就谈不上其他了。
此时前堂更加嘈杂,上官先生几次挥手想让大家安静下来,都无人理会,场面快要失控了。
一场原本要让“及时雨”浴火重生的聚会,难道将加快它倒闭的步伐?这正是:“万里大川风正紧,一舟谁共济艰难。”
欲知两兄弟能否力挽狂澜,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