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概念上,“弗拉芒”与“尼德兰、佛兰德斯”存在差异。在关于中世纪后期绘画和佛兰德斯早期文艺复兴绘画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不同的说法。
尼德兰和佛兰德斯是地域概念,而弗拉芒是一个民族概念,在许多语境中用来指代与其相关的地区。尼德兰的地域范围很广,主要涵盖了今天的比利时和荷兰。佛兰德斯则指涵盖今天法国西北部、比利时西部和荷兰南部的一个地区。由于翻译上的差异,这些术语在不同语境中可能存在混用。
早期弗拉芒绘画主要存在于南方尼德兰,这也令“弗拉芒”一词成为早期尼德兰绘画的一个标签。在地理上,弗拉芒画派涉及的区域比佛兰德斯略大,主要包括安特卫普、林堡、根特(东佛兰德斯)和布鲁日(西佛兰德斯)。由于复杂的历史和政治原因,这些地区与法国、德国、西班牙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同时,经济的发展也促进了弗拉芒文化影响力的扩大。
尼德兰绘画的地域范围很广,不同区域的画家在技法上也存在差异,这令弗拉芒绘画与尼德兰绘画开始显现出区别。1902年,布鲁日的“早期弗拉芒绘画”展览标志着对弗拉芒绘画研究的开始。展览标题中的“Flemish Primitives”准确地定位了早期弗拉芒画派。1548年,弗朗西斯科·德·奥兰达(Francisco de Hollanda)记录了米开朗琪罗与维多利亚·科隆纳(Vittoria Colonna)的谈话,其中提到了早期弗拉芒画派,这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权威信息。
对弗拉芒画派的研究通常从三个方面进行考虑:风格特征、地理位置和年谱。
在中国,弗拉芒绘画最初被翻译为“佛兰德斯绘画”,或者统称为“尼德兰绘画”。在美国,潘诺夫斯基将之翻译为“早期尼德兰绘画”,但后来的学者更倾向于使用“弗拉芒绘画”这一翻译,因为它在时间、地域和绘画技法上的概括更为准确。尼德兰的地理位置具有特殊性,文化思想的发展与交流情况也有其独特性。油画材料的制作方法从尼德兰传入意大利,促进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油画的繁荣与发展。
“弗拉芒绘画”拥有其独特的油画技法与绘画美学追求,欧洲绘画史中对它的定义较为准确。弗拉芒绘画的观看方式与美学思想对我们思考中国油画的美学追求可能具有启发作用。
尼德兰地区弗拉芒绘画的出现与中世纪末期社会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中世纪末期,尼德兰地区的商业发展带来了市场的繁荣与行业的规范。在各种行会的主持下,行会中优秀者云集,良性的竞争与交流引发了社会思潮下集体无意识的流变。尼德兰地区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与堂吉诃德式的宗教理想主义相映成趣,社会思潮变革在自由与保守间徘徊,北方文艺复兴开始萌芽。
中世纪末期,北欧的商业发展使尼德兰成为欧洲最繁荣的地区之一。经济的繁荣带来了多方面的需求。由于该地区气候潮湿,不利于壁画的创作,因此祭坛拼版画、手绘插画和细密画得到了发展。这种社会文化需求与经济的共同影响,催生了绘画风格的华丽与精致。勃艮第家族的经营和尼德兰地区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其避免了英法百年战争的直接影响。宗教理想主义逐渐走到了尽头,行会的出现带来了商业的有序发展。行会的规范和完善促进了商业的良性竞争,而竞争又激发了创新。从当时的绘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尼德兰地区的市场规模和商业交易的繁荣。
由于远离战争,这里的港口贸易十分繁荣,新兴城市大量涌现,商业店铺和从业人数的增加推动了城市规模的扩大和社会结构的改变。尼德兰在北欧的商业发展,促进了不同社会阶层的交融,带来了新的希望。航运的发达不仅推动了享乐经济的发展,也带来了需求的扩张和财富的快速积累。商业的繁荣也带来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航运带来不同地域文化的交融,令尼德兰地区不再是“孤立的外邦”。当时的威尼斯也是航运发达的地区,那里的艺术风格直接受到国际哥特式的影响。南方尼德兰的弗拉芒地区成为各地商业与文化的主要聚集地,佛兰德斯的两个城市也非常繁荣。尼德兰特殊的地理位置不仅使它成为商业贸易的天然良港,还使它成为文化交流的港口。
勃艮第家族的财富积累超过了许多家族,包括著名的美第奇家族。快速的社会财富积累带来了中产阶层对绘画的需求和对美的追求。普通人家可以购买现成的油画作品,中产者则定制油画作品。出于对享乐的追求和对奢华生活的需求,尼德兰地区对细密画的需求显著增加,这客观上产生了对画工的需求。艺术市场的需求促使手工艺人和音乐艺人的数量有所增加。书籍插图细密画的发展,与许多行业一样,旨在满足商人的欲望。书籍通常图文并茂,镶金带银,布满珠宝装饰,其装帧的奢华程度可见一斑。细密画插图中除了展现出详尽的细节和生动的表情,舞台式的背景也代表了这一时期的特色。勃艮第家族的几位公爵思想开放,对艺术品都颇为热爱。在他们的经营下,当地社会稳定,商业发展,对奢华生活的追求使人性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后期,画面突破了程式化色彩和舞台式背景的束缚,思想的自由带来了风格的变化。此外,当地的艺术风格也受到了国际哥特式风格的影响。
在众多绘画艺人中,凡·爱克兄弟无疑是时代的佼佼者,代表了这一时期的最高成就。他们的作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思想的细微变化。他们的代表作《根特祭坛画》(图3-6)的完成,在当时的欧洲绘画界引起了轰动。这类绘画的材料以油画材料为主,使用了坦培拉与油画技法相结合的综合技法。通过分析他们的作品,我们可以解析当时的社会思潮。中产阶层对绘画作品的需求、对美的追求,以及对现实与理想主义的追求,都在这类作品中得到了体现。祭坛画捐助者的形象开始出现在绘画作品中,这是当时人对个人成功和自我认同的展示。凡·爱克兄弟作品中的寓意性动作曾经被认为是程式化的延续,或者被认为是动作僵化的体现。然而,这种强烈的造型意识,以及对于画面布局的把控能力,是民族喜好下的典范,这与中国文化下的构图原理有了某种契合。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认为,尼德兰独特的画风与其潮湿而不变的自然环境和追求精神满足的文化环境有着巨大关联。人类观看方式的特殊性,造成东西方绘画在发展之初对现实世界理解方式的共性与相似性。这种依靠视觉本能的观看方式与后来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观察方式存在相似。
中世纪经院哲学家们的思辨与社会变革,带来了欧洲文明的曙光。经院哲学家们关于逻辑与形而上学的自然哲学的讨论,开启了新的思辨,独立自我的人文精神也开始出现。奥古斯丁(Augustinus)的追随者们把形式美与适当美进行了区分,借助于拉丁词汇decens(得体的)、speciosus(外观上的美)和formosus(内在的美),来区分不同种类的美给人的感受。威廉·奥卡姆(William of Ockham)借鉴奥古斯丁美学思想,发展了自然神学,其中“奥卡姆剃刀”原理强调了感官直觉对事物的作用。奥卡姆在关于哲学中偶然性事物的命题中,谈及“抽象的知识总是以‘直观的’(即属于知觉的)知识为前提,而这种知识是由个体所引起的”
。弗拉芒绘画的图式可以认为是经验写实的固定程式,也可以认为是一种文字之外的语言方式,将语言运用在图画上以代表文学思维的延续。其中也许隐含了文字和绘画两种人类表达方式的最初密码。
凡·爱克兄弟被誉为实现亚里士多德视觉结构的“第一人”,在哲学思想上与古希腊一脉相承。而在建筑艺术上,哥特式艺术也运用了早期尼德兰绘画中特有的感官视觉构造。随着社会财富的积累,人们对理想美的追求开始膨胀,这种追求与中世纪骑士精神相似,也预示着它的未来。在勃艮第家族南锡战役失败后,尼德兰人民遭受了西班牙的奴役,这预示了其未来的陨落。因此,他们转向了更为自由的意大利,追求古典美以及理想中的希腊范式。通过分析凡·爱克兄弟的作品,我们不仅可以窥见当时的社会生活现实,还能看到这种理想美。它不仅美化了人物本身,似乎也成为当时人精神生活的至高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