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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年事

张静

乡下年事是从一碗腊八粥开始的。整个冬天,乡村是安静的、萧条的,甚至还有几分深深的寂寞和孤独。而到了腊八这天,天刚麻麻亮,家家户户的厨房里亮起了微黄的灯火,勤快了半辈子的女人,裹着棉袄包着头巾,一脸安详地坐在灶台旁拉着风箱,红红的火苗衬着她们通红而质朴的脸庞。大铁锅里,是翻滚热烫的腊八粥,揭开锅盖的瞬间,一股子玉米、黄豆、胡萝卜、豆腐的清香满溢出来,连整个村子都飘满了腊八粥的香气呢!等到日上竿头时,你会看见,门口的土堆上,男人们端着“老碗”蹲在上面,一边扯着嗓子闲侃,一边吸溜着往嘴里刨粥,吃得酣畅淋漓。至于我们小孩子,更是围坐一团,相互瞅着谁家碗里的豆子多,谁家的萝卜丁切得方正,争辩声、欢笑声顺着村子传得老远。

乡下年事还在女人的花棉袄和新鞋子里。腊月里,碰上晴好的天气,吃罢中饭,母亲和一帮女人们围坐在一起,缝棉衣,纳鞋底,做鞋帮,钉鞋扣,绣鞋垫,一张张笑脸被暖暖的太阳烘得如同一朵朵绽开的石榴花。

临近年关,不用说,集市肯定会一天比一天热闹。那会儿,我们小孩子赶一趟年集简直幸福大了去,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三里之遥的疙瘩土路,伙伴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到镇上的。哇,好一派年集景象呢!人们摩肩接踵地走在窄长的街道上,一步步往前挪着,年集上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有卖鞋帽、手套等服饰的,有卖瓜子、花生、水果、红糖、烟、酒等副食的,有卖油、盐、酱、醋和各种调味品的,有卖扫把、笊篱、碗筷、铲勺等日用品的,也有卖锅盔、油糕、麻花、粽糕、羊肉泡馍等小吃的,还有卖年画、吹糖皮人和耍把戏的……我看着那些和父母亲一样勤俭节约的乡下人,从棉衣里面掏出卷得皱巴巴的票子,买了十斤猪肉、一斤花生米、几瓶老白干等过年用的年货,一件件往回搬着,碰到物美价廉、称心如意的,满脸像开了花似的。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乡下人叫“祭灶”,顾名思义,就是祭拜灶王爷,他老人家吃饱了,全家一年都不会饿肚子。记得这天不能清灶灰,不能扫锅台,不能动风箱。待鸡归笼、鸟归巢时分,外婆虔诚地跪在锅台下,嘴里念念有词地请出灶王爷、灶王婆的画像,用糨糊贴在灶台对着的墙上。画像两边的对联是:上界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画像的前面,摆着供品:黏牙的灶糖、焦黄的锅盔、喷香的点心等。其中,灶糖是让灶王奶奶吃的,因为她嘴馋好事、爱说闲话,一吃灶糖,牙给黏住,就不能乱说了。我记得外婆做的锅盔最好吃了,慢火烤,烤到微微焦黄,咬一口,酥酥脆脆,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满足与幸福。

接下来的几日里,乡下年事更加纷繁和热闹。娶媳妇的,杀猪宰鸡,鞭炮齐鸣,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好不喜庆;大扫除的,糊墙贴花,洗洗涮涮,前后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被单,连树梢上都有袜子裤头迎风飞舞;准备过年吃食的,蒸花馍、煎豆腐、煮大肉、蒸甜碗、炒臊子、压挂面,忙得连热炕头都顾不上躺,却乐得眉开眼笑,越跑越精神。等到年三十,贴门神、写春联、挂灯笼、剪窗花、请先人,一样都不能少,一直到除夕的晚上,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乡下人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中国年。

年来了,乡下人的团聚就来了,这是乡村年里最让人动容的一幕。你看,通往各村的羊肠小道上,一个个小黑影在纷纷扬扬的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渐渐地,那些小黑影近了,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是支书家的大学生拎着大背包从北京城归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村里的泥瓦匠张四,一手背着铺盖卷,一手拎着行李袋,行李袋里装满了乡下人平日里吃不到的糖果和点心,抑或还有半年来装不下的思念和惦记。两个一起穿开裆裤玩到大的伙伴就这么碰到一起了,相互看一眼,由意外到惊喜再到开怀,因为手被占着,只好用肩膀彼此使劲挤一下,算是问候。后来,当我自己也一次次地走在这归乡之路时,才感慨万分:是哟,长久以来,家,许是山野沟壑处那几间土屋;屋里,许有儿孙满堂的欢声笑语;门口,许有等待儿女归来的慈母祥父,可就是这“家”哟,魂牵梦萦着归途中成千上万归家人的心房。

“正月正,串亲忙,喜庆在农家”,一点也不假。在这万象更新的日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了一年的乡里人彻底清闲了,拖家带口走亲戚串朋友成了乡下年一道亮丽的风景。自行车、架子车甚至马车牛车的,全出动啦!你家初三,他家初五,不见不散。尤其是家家户户年饭里总下不了席面的臊子面,那汤儿,煎稀旺,那面儿,薄筋光,吃得客人红光满面。农家菜,凉拌的,清炒的,炖煮的,也是豆角青青,蒜薹嫩绿,辣椒红红,原汁原味,让人唇齿留香呢!依然记得,年迈的外婆几乎整个冬天都蜷缩在她小屋的热炕上足不出户,可从正月初三开始,她老人家央求两个舅舅用架子车拉着挨家挨户走亲戚。舅舅给架子车厢里垫上厚厚的麦秆,铺上厚厚的棉被,外婆全身裹得像只蚕茧似的坐在上面。到了亲戚家,外婆坐在最上席,满口的牙几乎掉光了,她老人家更多的是在看一屋子的男客女客,孙男孙女一个个吃饱打嗝,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似的。直到外婆去世后我才懂了:原来,外婆是带着念想去的,她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去看几眼自己生命里最亲的人,这样,她便可以无憾地离开。

元宵节过后,年就收尾了,乡下的孩子特别怀念吃油馍、煮汤圆和挂灯笼的日子。不过,小时候,我对吃汤圆并不感兴趣,那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却是我的最爱。记得村里的五伯有做灯笼的手艺,五伯用几根竹竿、几片彩纸或彩纱作原料,用刀片将竹子破成又薄又长的竹条,将细长的竹条弯成需要大小的圆圈,然后,剪纸,描画,粘贴,一道道工序下来,不一会儿,就做成了色彩鲜艳、形状各异的灯笼,点缀着古老而传统的旧历年。到了十五的晚上,天还没黑,孩子们迫不及待地点燃蜡烛,提起灯笼像燕子一样飞出院落。红红的灯笼映着飘飞的雪花,寒冷中一丝丝的热气从灯笼的敞口处溢出来。慢慢地,门前的小路上,灯笼多了起来,一盏、两盏、三盏……几乎是一袋烟的工夫,满村的红灯笼像一条条俏皮灵动的彩带,孩子们嬉闹着、奔跑着,陶醉在这一片灯笼河里。夜深了,各家各户门楼上的大红灯笼已经被燃透了,也更亮了。盏盏灯笼,穿过幽暗缥缈的雾霭,闪烁着暖暖的柔和之光,仿若告诉我,来年又一春,人间好锦时。这是一定的。

提笔写到这里时,我记忆里的乡村年事,随着时光的远去渐渐淡了。如今,旧历年会如约而来,也会有热闹和温暖遍及我身,但和少时乡下曾经纷繁的年事相比,总少了些让人深深回味的东西,也算一点遗憾吧。 LjB6QZSNsaiZ6uLfsXV4mKtcTkFXY0CsTXHPN9kSOQsO7noNwDMldPeNSMoiKr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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