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多日,清明已不远。想想又该上坟祭扫、缅怀先人,总不免心意沉沉,思绪纷纷……
2008年清明节的前一天下午,我正在上班,忽然弟弟打电话说要回家上坟,我问不是明天吗?弟弟说明天是“阳公祭”,不上。我正匆忙准备回家,这时母亲来电话说不用回去了,她已经去上过了。听后,心中很是不安。
因为杜牧的一首《清明》,从晚唐起清明节就变得有些悲悲戚戚。其实,上坟大多不是悲伤的事,更多的是缅怀先人,汇报一下家里的情况,温馨而轻松。在孩子们眼里无异于踏青和游戏,故而说说笑笑、跑跑跳跳也无妨,更被看作人丁兴旺的好事。
伯父、父亲在世的时候,清明、中秋、年三十上坟都是他们操办,我和小辈们只是跟从:挎着圈盘,点上一炷香,提着酒瓶,跟在他们的身后。沿一条沟畔小径来到坟地后,小辈们有的抢着去压坟头纸,有的忙着在柳枝上挂鞭炮。伯父、父亲边摆好祭品,便燃起纸钱。待纸钱烧透成灰,他们便招呼一声,于是大家一起跪在地上,给先人磕上三个头,仪式就结束了。
那时自己年轻,有长辈在,所以一切也不往心里去,对上坟仪式的流程也不太懂。自从父辈过世后,这一切自然成了我这个“长子长孙”的使命。开始时不大适应,有时就记不起来。在母亲提醒过几次后,只好将上坟日子记在笔记本上防止忘记。但对民间的一些风俗习惯,仍搞不清楚,像“七月十五十四上”啊,“一月不上两次坟”啊,什么“阳公祭”之类,等等。这次就是。
去上坟的路上,我和弟弟默默地走在前面,就像从前的父辈;一帮侄子跟在后边,边跑边采着田垄上的野花,就像从前的我们……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想想人类不就是这样吗?不过是自然界的匆匆过客,生生死死,来来去去;一代代地繁衍生息,就像在进行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老的老去后,接力棒就传到你的手上。上坟就是对接力者的时时提醒:要跑好这一棒,继续传下去……
愿逝者安息,生者幸福!
2013年清明节,很不寻常!
因为村庄已整体拆迁,所以列祖列宗们的魂灵居所也要迁往新址了。
中国人历来安土重迁,对先人的坟地更是看得神圣而庄重。年近七旬的母亲一改年轻时的爽直泼辣,对这件事的态度变得谨慎而虔敬。从老早就一遍遍问询,反复斟酌迁坟的有关事项,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细致入微,为此常常夜不能寐。
家里的坟共有三座:爷爷奶奶(合葬)的,三爷爷三奶奶(合葬)的,父亲的,都在村子的东坡里,相距不远。
爷爷、三爷爷去世得早,那时我还未出生。三奶奶一直跟二伯父一家生活,我有个朦胧的印象,她大约去世于20世纪70年代初。
奶奶性格爽快开朗,把我们拉扯大,因此我与奶奶感情特别深。她老人家一辈子吸烟喝茶,偶尔抿一口白酒。奶奶1995年农历八月去世,享年九十三岁。
父亲在农机系统工作,工资微薄,为了一家老少的生活,含辛茹苦,奔忙劳碌。待我兄弟仨成家立业,日子稍见宽松时,父亲却突发重症,虽做手术挽救,终究回天乏术,在痛苦中延宕一年后与世长辞,那是2004年的农历四月,年六十一岁。父亲为人处世豪爽耿直、诚实仗义、乐于助人、孝敬长辈,在村子里有极好的口碑。父亲心灵手巧,制造修理、写写画画,皆擅长。父亲性嗜酒且喜食辛辣,每有酒场,往往酩酊,其后生病,恐受此害。父亲一生不易,即将退休安度晚年时,却溘然长逝。每念及此,我辈无不痛惜扼腕!
4月1日,发钱粮,以告知先人。
4月2日,动土。一天细雨纷纷。
4月3日,天气晴暖,东北风稍强。正式迁坟。堂兄弟六人从早到晚,在母亲指挥下一切按既定计划来办,一步步稳当顺利,至19点左右,圆满完成。
新的坟址位于村子正东4里左右的一片空旷的田野里,四周麦田与杨柳环绕,远离村庄和喧嚣的公路,实在是一块难得的僻静地。墓地是开发区统一规划建设的崔、宋、王、邵、吴、杨六个村子的公墓。一样的规制,显得很是整齐、肃穆……
4月4日,清明节,是上坟的日子。四邻八村,男女老少,熙来攘往。在各家各户的活动结束后,7点钟,村里举行集体仪式:发钱粮,放鞭炮,以纪念坟地乔迁成功,告慰先人在天之灵,祈求神灵护佑众生……
沧海桑田,在活着的人完成了一次家乡的变迁之后,逝者也进行了一次魂灵的迁移。
而今,生者与逝者各得其所,愿阴阳两界永世安宁!
伯母伯父一年前先后去世,2020年的清明节便有四座坟。
八年的时间,墓地里一排排小松树,都已是丈把高,郁郁苍苍,更显肃穆。午饭一过,便有车陆续向墓地驶来。接着,缕缕青烟升腾,鞭炮声也接二连三地响起来。祭扫的人们或三五一帮,或八九成群,聚拢在各自先人的墓碑前,压纸、燃香、烧钱、告慰、祭酒、叩首、燃放鞭炮,一切循着从前的规矩,虔诚认真。
我们兄弟也一样,按先祖辈后父辈的顺序依次上坟。每一座都毕恭毕敬,每一步都细心周到……待伯父伯母坟前的纸钱燃尽最后一缕火苗,我们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心里便觉几分轻松。
环顾四周,来来去去的人们,多是原来的左邻右舍、街里街坊。递烟打火、寒暄问候间,留意到他们中多是两鬓染霜的半百者,鲜有年轻人的身影。
是啊,看看我们一家不也如此吗?来上坟的我们堂兄弟六个,皆是知天命之年。下一代子侄辈们共九人,全都没有来—四个侄女,不兴上,没来。儿子加四个侄子:两个上班,一个在北京,一个在苏州;两个读高中,一个高二,一个高三;一个上大学,在章丘。
想想,这就是现实。
如今,年轻人要么在外地工作,要么在外地求学,在家的也往往为生计四处奔忙,他们很难再像我们和前辈人那样,一辈子生活在家乡,一切循规蹈矩,有时间和路途上的便利。
随着村庄拆迁,特别是土地流转,祖祖辈辈以种地为生的农民逐渐变成城镇居民。没有了土地,人们也没有了牵绊,成了无根的浮萍。那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他们注定会走得更远、回得更少,乡土观念逐渐淡化,“故乡”最终成了祖辈们歌谣中的传说和档案里那个没有温度的“籍贯”填项。
本家的上一辈人,而今只有母亲一人。虽年近耄耋,但身体尚健。从年轻就为子女操心受累一辈子的她,正享受着新时代的美好时光。孙男娣女尽心行孝,不敢怠慢,以图让她老人家晚年过得幸福舒心。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
……
愿未来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