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故乡,村里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两层砖瓦结构,除了基层用的是柴火烧制的青砖外,窗户以上就都是土砖。年深月久,风侵雨蚀,土砖墙已由黄变白,再由白变暗,墙上裂开许多缝,东一条,西一条,像老人满布皱纹的脸。
裂开的土砖墙缝干净、暖和、舒适,蝙蝠、麻雀、蜜蜂等喜欢把家寄居在此。每年春天,油菜花开了,田野里一片灿烂,南风携着油菜花香满村里窜来窜去,阳光明媚地照耀过来,照得土砖墙一脸春光。这时候,冬蛰的土蜂就从老砖墙里钻出来,来回于田野和村庄,不少蜜蜂围绕着土砖墙、窗棂或在坪里玩耍的孩子们,“嘤—”“嗡—”地叫着,那声音梦幻似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悠长得像奶奶手中的纺线,又像春天的摇篮曲,叫得人直犯困。调皮的孩子们就拿了小枝条去抠墙缝,把捉到的蜜蜂装在玻璃瓶子里,再放进一两朵油菜花,看蜜蜂在油菜花上爬来爬去。
有一年,奶奶家的后墙上靠房梁处来了一窝土蜂,整天忙忙碌碌。奶奶并不管它们,到了一定时间,趁着夜深人静,便用布包好裸露的手脚,蒙着头,爬上楼梯去割一次蜂蜜,分给孩子们吃。
土砖墙上的横梁,总有一两个去年的燕子窝。燕子每年都来得很准时,在檐前的树枝上叽叽啾啾几天后,就来到横梁上垒窝孵崽。比起燕子,麻雀就懒多了,直接把家安在高处的土砖墙缝里,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非常热闹。长长的夏日午后,大人们都安静地待在家里午休,孩子们就偷偷抬来长梯,小点的在下面撑稳,大点的蹿几下爬上去,对着鸟窝,用枝条扒出几个鸟蛋,圆溜溜、麻亮亮的,可爱极了。惹得两只麻雀飞来飞去叽喳大叫,好像说:不得了,不得了,偷蛋啦。
记得初中时读到鲁迅先生的文章《少年闰土》里捕鸟的片段:
“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老师说写得很生动,便要我们模仿写一个有趣的生活场景。我也想到了捕鸟,就凭着想象写道:
“傍晚,鸟雀都入巢了,只有蝙蝠在檐前飞来飞去。我们就搬来楼梯,拿了渔网、枝条,悄悄爬上去,左手拿渔网轻轻罩住土砖墙缝,右手拿枝条往缝里鼓捣,鸟雀飞出来,就钻进渔网了。”
这个片段被语文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朗读,很让我得意了一阵。
但这毕竟是想象,蝙蝠、燕子和麻雀都是人们友好的邻居,会给村里带来福气的,大人们是不肯让我们动的。
那时候,几乎每家的土砖墙上都挂有晾衣服的竹竿。到了秋天,土砖墙下的内容就丰富了,檐下靠着墙垒起了一捆捆晒干的稻梗杂柴。墙上挂了萝卜、红辣椒和长长的丝瓜,等辣椒干了,就磨成辣椒灰,萝卜干了就做成冻萝卜,丝瓜皮剥落了,敲下种子后成了洗碗用的丝瓜卷。到了冬天,那墙上的内容就更丰富了,腊肉、腊鱼、腊鸡都来了,就像一幅乡村富足图。冬阳暖暖的日子,大人们靠着土砖墙,一边晒太阳,一边聊着天,做着针线活,孩子们则围在旁边嬉戏打闹。总有刚生完蛋的鸡从墙上的柴垛里飞出来,发出“咯哒,咯哒”之声,那悠长的余音萦绕了整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