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正从很远的地方密切追踪着瓦尔特·施维格的U-20潜艇的出海情况。
从伦敦泰晤士河往里走两个街区,靠近英国皇家骑兵卫队阅兵场的地方矗立着一栋五层建筑,临街的一面由灰白的石头和威士忌色的砖块组成。英国海洋军事部的人都很熟悉这栋建筑,大家管它叫“老楼(Old Building)”,或简称为“OB”。沿着老楼的一条走廊有一排办公室,以四十号房间为中心,一项秘密行动正在这里展开。这里是一处“神秘之所”,或是“圣地上的圣殿”,它的职能只有它的职员和由九位高级官员组成的秘密团体知晓,其中就包括海军大臣丘吉尔和海军上将杰基·费希尔,费希尔于一九一五年四月回到英国海洋军事部,任第一海务大臣,是海洋军事部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丘吉尔。当时费希尔已经七十四岁了,比他的上司大三十岁。
四十号房间的值班员每天都会收到数百份加密电报,这些都是建于英国海岸的那一大批无线电基站截获的德国情报,加密后通过陆地电报发送到“老楼”。开战后没几天,英国就按照一九一二年制订的行动计划切断了德国的海底通信电缆,迫使德国当下几乎要完全依赖无线电通信。截获的情报一到达英国海洋军事部大楼的地下室,就会送到四十号房间。
把这些情报翻译成英语就是四十号房间的任务,这之所以能够实现,得益于一九一四年最后几个月发生的一连串近乎神奇的事件,这些事件让英国海洋军事部拥有了德国海军和外交通信的三个电报密码本。当时,最重要、最机密的密码体系就是德国皇家海军电报密码,简称SKM密码。一九一四年八月,德国驱逐舰马格德堡号搁浅,后被俄国船只逼得走投无路。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但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战斗结束之后,俄国人发现了一具被冲上岸的德国通信兵的尸体,他仍紧紧搂着一个电报密码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杀死这个德国通信兵的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这个电报密码本:它又大又重,长十五英寸,宽十二英寸,厚六英寸,包含三万四千三百零四个字母组,每个字母组有三个字母,将电文信息转换成密码编码。例如,字母组“MUD”代表“南塔克特岛”,“FCJ”代表“利物浦”。俄国人发现了三份这样的电报密码本,推测起来,应该不是从同一个人身上发现的。同年十月,他们把其中一份交给了英国海洋军事部。
这些电报密码本的确十分珍贵,但它们不会自动为截获的情报解码。制订这些密码的德国人用逻辑卷组技术来隐藏原始电文的纯文本信息,随后用密码技术进一步增加编码版本的不规则性。有密码“钥匙”的人才能识别和解读底层文本,但有了这些电报密码本,至少使整个情报信息的破译处理过程变得简单得多。
为了充分攫取这些情报的价值,海洋军事部组建了一个以四十号房间为核心的工作机构。在一份手写的指示中,丘吉尔确立了该机构的主要任务——“渗透德国人的思想”,或者正如该组织一名重要官员所说——“榨取果汁”。从一开始,丘吉尔和费希尔就决定对该机构的行动严格保密,只有他们和几位海军官员才知道其存在。
究竟是谁在真正掌管这个机构呢?这个问题同样很神秘。至少从文件看来,该组织受海军上将亨利·弗朗西斯·奥利弗领导,他是海洋军事部的参谋长,守口如瓶、沉默寡言,就像不会说话似的。英国海军那么偏爱起绰号,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他一直被大家称为“哑巴”奥利弗。
然而,在四十号房间里,管理日常运营的责任却在很大程度上落到了赫伯特·霍普中校身上,他于一九一四年十一月被招募到海军相关部门,专门破译拦截到的情报。他的才干是军方急需的,因为该组织的成员都不是海军军官而是平民,招募他们纯粹是因为他们具备一些数学和德语知识,或其他可能对破译代码和密码有帮助的能力。从人员名册中可以看到,该组织有一位钢琴家、一位家具专家、一位北爱尔兰的牧师、一位伦敦的富有的金融家,一位代表苏格兰参加过奥运会的前曲棍球队队员,以及总是衣冠楚楚的特工C.萨默斯·科克斯,据该组织的早期成员威廉·F.克拉克讲,科克斯“因其辩才而格外引人注目”。几位女性担任办公室文员,大家都称她们为“年过四十的资深美女”,其中就包括一位著名金融家的妻子汉布罗夫人,据克拉克说,她在该组织的年会晚宴上抽着一根大号雪茄,每个人都颇为震惊。克拉克还写道:“那真是最棒的工作,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是一个快乐的小团体,有个最合适的人当我们的头儿,他叫霍普,意思是希望,也代表着我们团队的希望。”霍普很谦虚,虽然即将退休,却仍是一位技术过硬的管理者,克拉克回忆说:“我们都很依赖他。”
霍普的权威在四十号房间之外也得到了认可,这让“哑巴”奥利弗颇为不快,据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谁看到了破译的情报,又拿这些破译信息做了些什么。第一海军大臣费希尔第一次访问四十号房间时便目睹了这个组织的行动状况,他开始命令霍普亲自向他报告最新的截获情报,一天两次。
霍普还将拦截的情报给了另一名长官,在所有知晓“神秘之所”的人当中,这位长官可能最能充分意识到这些机密的价值,他就是海军情报总监威廉·雷金纳德·霍尔上校。正是霍尔将霍普中校推荐到了四十号房间,当时霍普还在他手下的情报部门工作。直到一九一五年初,他的情报部门和四十号房间还是彼此独立的机构,但是霍尔上校的名字将比其他名字都更多地与四十号房间的成就联系在一起。虽然是海军情报系统的负责人,但霍尔上校无权直接掌管四十号房间。
霍尔时年四十四岁,以前是一名军舰舰长。一九一四年十一月他正式成为海军情报总监,他父亲也曾担任过这个职位。他个子矮小,精明干练,脸上满是斑点和皱纹,十分突出的鼻子像鸟喙一样,这一切都让他像是舰长帽子上的啄木鸟。他神经质的形象还因为另一种古怪行为而得到加强,那就是他整天都在快速地眨眼,这让他在海军内部获得了一个绰号——“眨眼狂人”。霍尔是美国驻伦敦大使佩奇最崇拜的人之一,他在给威尔逊总统的信中对霍尔极尽溢美之词,就像一个恋爱中的男人。“我怕是再难遇到他那样的人了,”佩奇写道,“这样的人才简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霍尔能看穿你,他跟你说话时,能看到你不朽的灵魂在做着怎样的肌肉运动。一个人怎么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啊!我的天!”
霍尔对战争中各种出奇制胜的招数十分痴迷,据说他很残忍,但在方式上居然还颇为优雅。他的秘书露丝·斯克林——婚后随夫姓成了霍特布拉克夫人——回想起一个熟人曾形容霍尔一部分是马基雅维利,另一部分就像个小学生。“马基雅维利的那一面可能是残酷的,”她说道,“但小学生的一面也离得不远,就在某个拐角。他和我们一起玩着这个危险的游戏,时刻能看出他对这个游戏的偏爱,而游戏的所有乐趣和危险,又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喜悦。”她说,“在打量、判断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异常迅速。”她回忆说,当细细琢磨一些新的胆大妄为的行动时,霍尔会不停地搓手,“咧着嘴笑,像个狡猾的小个子法国神父”。
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游戏,在此过程中,四十号房间为英国赢得了不可估量的优势,然而这场战争并未迅速结束,战火还在四处蔓延,德国人也始终占据着上风。战争已经在俄国、奥地利、塞尔维亚、土耳其和亚洲各国爆发。在中国的南海,德国鱼雷艇击沉了一艘日本巡洋舰,造成二百七十一人死亡。在靠近智利的太平洋海域,德国军舰击沉了两艘英国巡洋舰,导致一千六百余名官兵溺亡,这对英国的士气和自信心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也是自一八一二年英国海军在尚普兰湖被羽翼未丰的美国海军击败以来,首次在海上战斗中失利。在一九一五年元旦那天,德国潜艇击沉了英国皇家海军战舰可畏号,造成五百四十七人死亡。附近的英国军舰被禁止营救幸存者,这是阿布基尔号遇难后制订的政策。
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新的杀戮策略层出不穷。德国军舰炮击了英国沿海城镇斯卡伯勒、惠特比和哈特尔普尔,导致五百余人受伤,一百余人死亡,大多是平民。在斯卡伯勒,死亡的平民还包括两名九岁的男孩和一名十四个月大的婴儿。
一九一五年一月十九日,德国派出两艘体形巨大的齐柏林硬式机动飞艇,跨越英吉利海峡,破天荒地对英国发动了空袭,在新造的英国俚语中,人们已经开始用“齐柏林”指代这种飞艇,以纪念斐迪南德·冯·齐柏林伯爵。这次空袭的破坏并不大,但造成四名平民丧生。另一次空袭发生在一月三十一日,当时参与空袭的共有九艘飞艇,沿着简·奥斯汀在《傲慢与偏见》中描述的田园景色顺风疾驰,一路投下可怕的阴影,一直到了利物浦。
一九一五年四月二十二日下午晚些时候,伊珀尔附近阳光正好,一阵微风从东向西吹来。这一带被称为“凸角”,协约国军队的战壕里是加拿大和法国的士兵,以及阿尔及利亚的一个师。对面阵地的德国人率先发起攻势,像往常一样,先用远程炮火轰炸。尽管已经够可怕的了,但有战场经验的法国人和加拿大人却很清楚这只是在无人的开阔地带上发起正面步兵攻击的前奏。下午五点左右,战争局势有了新变化。一阵灰绿色的烟雾像云一样从德国一侧升起,飘过满目疮痍的战场。那是德国兵打开了沿战壕前方四英里阵地一字排开的六千个装有超过一百六十吨氯气的气瓶阀门——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战场上使用致命毒气。毒气飘到了协约国军队这一边,结果惨不忍睹。数百人当场毙命,成千上万的人惊慌失措地逃离战壕,许多吸入大量毒气的人奄奄一息。士兵的逃离让协约国军队的战线上出现了一个长达八千米的大缺口。毒气袭击的效果连始作俑者也感到惊讶。戴着防毒面具的德国士兵沿着毒气扩散的方向前进,但是,他们并没有通过刚刚出现的缺口乘胜追击并夺取决定性的胜利,而是又挖了一条战壕,然后待在原地不动。他们的指挥官原本是想测试毒气的效果,所以根本就没有集结足够的后备力量来打击被毒气“熏开”的防线缺口。两千名加拿大士兵被毒气杀死,他们的肺部充满了积液。一位将军这样写道:“我看到几百个可怜的家伙就露天躺在教堂的前院里,想要尽可能地敞开呼吸,但他们还是被自己肺里的积液慢慢地杀死了——这一幕真是可怕至极,医生们对此也无能为力。”
不过这只是陆地上的灾难。预备为英国带来最确凿优势的四十号房间此刻正在为争夺海洋控制权而战斗,英国的海军战略也开始变化。该战略的核心要素仍然是在海战中摧毁德国舰队,但是海洋军事部也开始在另外两个方面增强力量,一是阻止战争物资流入德国,二是打击和削弱U型潜艇对英国商贸领域日益增长的威胁。海洋军事部还对德国可能全面入侵英国本土深怀忧虑。显然,当下任何关于德国海军行动的预警信息都变得至关重要。
四十号房间几乎立刻开始提供这样的情报。据该组织成员威廉·克拉克说,从一九一四年十一月起到战争结束,“德国舰队的所有重大行动,海洋军事部都提前知道”。这些情报信息非常详细,会具体到每艘舰船和潜艇的行动。但是这些情报细节也让英国陷入了两难。如果英国海军对预先得知的每一次行动都做出反应,就可能让德国察觉到电报密码被破译。在一份保密的内部备忘录中,海军上将奥利弗写道:“只有当结果值得的时候,才可以冒险使用这些信息。”
但是这个“值得”是什么意思呢?四十号房间的一些工作人员曾声称很多有用的情报都被束之高阁,从来没有用过,因为那位海洋军事部的参谋长——这里指的是“哑巴”奥利弗——对神秘之所可能暴露这件事抱有很大恐惧。在战争的头两年,就连英国舰队总司令约翰·杰利科伯爵都不能直接接触四十号房间那些已经解密的情报,尽管他本应是舰队中最能很好利用四十号房间情报的军官。事实上,杰利科并没有被允许正式介入四十号房间的机密,更别说允许他定期接触那些情报了。直到一九一六年十一月,海洋军事部察觉到这种状况确有不妥,才允许他看每日摘要,并要他阅后即焚。
奥利弗参谋长对截获情报的严密控制,也让四十号房间的霍普中校感到恼火。
“我们本可以贡献一些非常有价值的情报,比如那些潜艇的动向、布雷、扫雷等等,只要那个当参谋长的要求我们这么做,”霍普写道,他是在说奥利弗,“但那个当参谋长的满脑子都是保密。他意识到自己手里有一张王牌,他做事的原则就是,必须尽全力把知道情报的限定在自己人之中。这样我们就能有备无患,在重大关头,比如德国舰队要使出浑身解数孤注一掷的时候,我们就能使出锦囊妙计。换句话说,那个当参谋长的决心将我们的情报用在防守上,而不是进攻上。”霍普中校给“防守”和“进攻”两个词加了下划线。
四十号房间的整个工作流程单调而乏味。每天都有数百条截获的情报没完没了地送到老楼的地下室,它们会依次被放进一个个哑铃形的小盒子里,然后被推进一个个真空管,沿着楼里的管道发射到楼上,伴随着一声声令人舒坦的“噗!”。在到达四十号房间时,这些小盒子会翻落到一个金属托盘里,发出一阵阵咔嗒的声音,按照该组织一名电码破译者的说法,这种声音“能挑起不知情的来访者的神经”。值班守夜的人晚上要轮流睡在两个大办公室中间的卧室里,这些信息到达的特有噪声让他们尤其难以忍受。除了噪声,他们还得忍受一样东西:老鼠。这些啮齿动物常常出现在卧室中,夜深时还会跑到熟睡的人的脸上。
“管乐手们”负责把小盒子里的信息传递给电码破译者。“管乐手”其实是戏称,他们是在战争中受重伤不能再战斗的军官,包括独腿男子哈格德和独眼英国军官爱德华·莫利纽克斯,爱德华后来成了一名在巴黎广受好评的服装设计师。
整个工作流程中最乏味的部分,就是要将每条情报信息的完整文本写入日志中。丘吉尔坚持让他们把每一条截获的情报都记录下来,不管内容是多么平常琐碎。截获情报的数量与日俱增,这项任务也就成了一种“对灵魂的摧毁”,照一位四十号房间成员的说法,那个日志已经“成为让人仇恨的对象”。但是丘吉尔的确在密切关注这个东西。例如一九一五年三月,他就在霍普破译的一条电文信息旁边潦草地写了一句:“仔细看看这一条。”
随着时间推移,该组织渐渐明白,日常信息中某个看似无关痛痒的变化也可能预示着德国海军将要采取某项重大的新行动。霍普中校这样写道:“任何信息,只要不符合常规,都应该成为重点怀疑的对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逐步构筑起大量的预警点和预判点。”英国那些负责监听德国通信的无线电操作员已经能仅通过传输声音来判定某条信息是否来自一艘潜艇。他们发现,U型潜艇会先花几分钟调谐通信系统然后才开始发报,每次发报都先会传来一种类似“电子清嗓”的声音,即五个摩尔斯电码:长划、长划、点、长划、长划,亦即嗒、嗒、嘀、嗒、嗒。“最后那个长划嗒音,”霍普中校说,“声音尖锐、紧张,带有浓重的悲鸣色彩。”
多亏捕捉到的海图,四十号房间知晓了一件事:德国海军已经把英格兰周围的海域划分为一个个网格,以便更好地指挥水面舰艇和潜艇的航行。据霍普描述,北海已经被划分成六英里见方的海域,每块海域都会用特定的数字指代。“他们的船只一到海上就会不停发报,用数字报告自己的方位。”把这些截获的数字标到海图上,四十号房间就能对德国舰船和U型潜艇的航线了如指掌,霍普写道。至于有些方形海域为什么一直没有舰船驶过,他们的猜测是:“可能是这些海域布有水雷。”
得益于四十号房间拦截的情报以及审讯被捕获潜艇的船员所收集到的信息,随着时间推移,无论是四十号房间还是“眨眼狂人”霍尔上校的情报部门,都慢慢对指挥德国U型潜艇的那些活生生的人有了实感。有的人敢闯敢干,会把下属逼到极限,比如韦迪根上尉,正是他击沉了阿布基尔号、克雷西号和霍格约号。这样的艇长被称为“德拉夫基纳尔”,意思是“闯劲十足的指挥官”。另一类指挥官,据说就是“恶棍、懦夫”,比如克劳斯·吕克尔。与之相反的是瓦尔特·施维格,在好几份情报中,他都被描述为一个温厚和善的人,同事和下属都很喜欢他。“他是一位非常受欢迎的、和蔼可亲的军官。”一份报告里这样写道。
有些U型潜艇的指挥官就是冷血杀手,比如施维格的朋友马克斯·瓦伦丁纳。“据说他是德国海军中最强壮的军官,”一位英国审讯人员这样说道,“是最残忍的潜艇指挥官之一。”但是另一位艇长罗伯特·莫拉特“会尽其所能拯救生命”。在他的潜艇沉没之后,莫拉特及四名艇员被捕,审讯人员通过他和其他人了解到,U型潜艇指挥官的生活不总是那么困苦不堪。莫拉特会在每天早上十点醒来,然后去甲板上“散会儿步”。他会自己单独吃午饭,之后就在自己的小舱室读书,他“总是把一批好书放在潜艇上”。下午四点,喝茶,晚上七点,用晚餐,“之后他就待在军官起居室里,聊天,玩游戏,或者听留声机。”晚上十一点,上床休息。“他还养成了上床睡觉前喝一杯葡萄酒的习惯。”
四十号房间和霍尔的部门还深入了解了“U型潜艇文化”的诸多细微之处。例如他们了解到,U型潜艇指挥官并不关心击沉了 多少艘 船,而是更在乎这些船的吨位数,因为上级看重的就是这个数字,它能决定这些人能否被授予各项荣誉。他们还了解到,德国海军也有取绰号的传统:一位个子很高的指挥官绰号为“Seestiefel”,意为“海上高筒”;一位因体味大而名声在外的指挥官被戏称为“Hein Schniefelig”,意为“体臭的家伙”;还有一位据说“非常孩子气而且脾气很好”,所以大家都称他为“Das Kind”,意思是“小家伙”。
然而,U型潜艇指挥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喜欢用无线电通信,这倒让四十号房间的人和“眨眼狂人”霍尔乐见其成。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使用无线电通信系统,整个战争期间,四十号房间共截获由U型潜艇发送的约两万条信息。正如四十号房间的克拉克所说,这种“喋喋不休”,让该组织得以密切跟踪U型潜艇的行动轨迹,并按时记录在霍普中校保管的分类账簿上。
一九一五年一月,四十号房间第一次精准确定了一艘远航至爱尔兰海——隔开了英格兰和爱尔兰——的U型潜艇的行踪。四十号房间甚至确定了该潜艇艇长下达的驶往特定区域的命令,目的地就在利物浦附近。此次事件让截获情报的价值即刻显现。海洋军事部立即采取行动,向英国舰队发出了警告,对于消息来源,他们只透露说是“绝对可靠的”。英国驱逐舰当即从南北两个方向向德国潜艇即将前往的巡逻区靠拢。当时,丘纳德公司的两艘大型客轮奥索尼亚号和特兰西瓦尼亚号即将驶往利物浦,两艘船上都装载着伯利恒钢铁制造公司生产的海炮炮管。当时特兰西瓦尼亚号的船长就是特纳,船上还载有乘客,其中有四十九名美国人。海洋军事部命令两艘客轮立即改变航线,并以最大航速尽快驶向位于爱尔兰南部海岸的昆士敦,在那里等待英国驱逐舰的到来,再由驱逐舰护送驶往利物浦。安全抵达后特纳表示,在逃过一劫后他感到很轻松,他说:“我骗过了他们。”
四十号房间一直在追踪瓦尔特·施维格的U-20潜艇,手握其巡航记录:何时离港,选择哪条航路,航行目的地在哪儿,到达目的地后又做了些什么。一九一五年三月初,霍普中校监测到了施维格的一次出巡,目的地是爱尔兰海,这恰好与另一则令人不安的消息有关,那消息来自德国海军的一台无线电发射机,位于德国北海沿岸的诺德代希,就在荷兰的南面。这则电文是发送给所有德国军舰和潜艇的,其中特别提到了卢西塔尼亚号,并报告该船正驶往利物浦,将于三月四日或五日抵达。电文的意思显而易见:德国海军认定,卢西塔尼亚号该遭到惩处了。
海洋军事部发现情势不妙,便派出两艘驱逐舰,欲在指定地点与卢西塔尼亚号会合,然后护送它到港口。一艘驱逐舰发出了一条未加密的明码电文,要求卢西塔尼亚号当时的船长丹尼尔·道报告位置,以便安排碰面。道担心电报是从某艘U型潜艇上发出来的,没有向发报方提供自己的位置信息。这次会合当然没有成功,但道成功抵达了利物浦港。此后不久,道便请求离职,特纳船长接替了他的位置。
一九一五年的春天到了,四十号房间电码破译者们的技能也在不断提升,德国海军仍然没有修改电报密码,这让他们既惊又喜。于是,这一处神秘之所继续安心工作,继续截获着德军U型潜艇已经暴露的行踪。
临近四月底,就在特纳船长已经为卢西塔尼亚号五月一日起航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的时候,四十号房间发现,U型潜艇的活动出现了新的变化。据拦截情报显示,四月三十日星期五,有四艘U型潜艇离开了驻地。于是,海洋军事部参谋总长“哑巴”奥利弗向驻扎斯卡帕湾的杰利科发送了一份十万火急的机要密电。“昨日四艘潜艇从赫耳果兰起航,”密电写道,同时还明确告知了这些潜艇此行的目的地,“它们的航速似乎不慢,足有十二点五节,请务必在你的行动中封锁此信息的准确来源。”几个小时后四十号房间又得到消息,另两艘U型潜艇已经离港,是从德国北海沿岸的埃姆登出发的,其中一艘正是施维格的U-20。考虑到德国海军通常只在北海或大西洋上象征性地派出平均两艘U型潜艇巡航,这次的行动显然非同寻常。
四十号房间的电码破译者们发现,从第一天起,跟踪U-20的航迹就非常简单:施维格的无线电收发员在二十四小时内报告了十四次位置。
四十号房间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出了德国U型潜艇这次冒险出击的原因。英国海军情报总监、“眨眼狂人”霍尔略施一计就让德国海军做出了回应,他一直认为,情报事业的首要任务就是“迷惑和误导敌人”,本次行动便是对这项原则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