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中,初入学堂的经验一直让我难忘。
那天,我领了铅笔和土黄色封面的米格生字本,和一群陌生的孩子,在陈旧得露出沟壑般木纹的书桌边,我瞪大眼睛,兴奋,激动,也带着紧张、不安,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直到一个留着齐耳根短发的女老师,在擦净的木黑板上画了一个“○”——她嘱咐我们:开学初的两天,就在生字本里画这个。
那是一种怪异而陌生的感受。但那两天,当伙伴们在外面继续拍打纸牌,或加速抽打那疯狂旋转的陀螺的时候,我一直端坐在教室里,在那些米字方格里画着“○”:卵石“○”,脸蛋“○”,圆环“○”,圆的,扁的,没有封闭的。我很慢,笨拙,但专注而用力,在每个方格里都倾注了力气,以至在纸张背后都能触摸到它那凸起的力道。那两天,我竟然画满了整个生字本。我仿佛在经历一种仪式,努力画好每一个“○”!
这些“○”,完全不同于以往那荆棘的荒山,那泥泞的田野——那具体可感可触摸的一切。它是最简单的文字,却让我知道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抽象而崭新的世界,自己可以造就的世界。事实上,这的确是一个序章。我告别了在宽阔原野上撒欢的我,开始在局限的纸面上阅读、书写,重新认识、定义自我以及这个世界。
在我看来,这次经验有着非同一般的神圣性。虽然那时,我不知道那颇具象征意味的“○”,它的多义性,也不知道它不是一两天可以画完的。后来才知道,作为文字,它的极致,它爆发的最大能量,是诗。
我是直到大学的尾巴,才探到诗的消息。
初入大学的突然释放让我无措,一种迷茫感令我一度执迷于思想火光的指引。然而,也许是火花太过斑斓绚烂,以至晃了眼睛;也许是长时间浸淫于抽象的概念,带来了疲惫和冷漠的超然……而大学的结束,刚好给我紧张的奔袭按下了暂停键,这种短暂的憩息似乎掏空了知识和前见,我开始阅读诗歌。
我第一次系统接触的诗人,是海子。他箴言般的短诗中令人莫名感动的抒情性,饱满的情感浓度,长诗中暴烈般喊出的原始生命感,以及他极具冲击力的实体化的色彩、声音——对于那时的我,都充满了新鲜感,令人沉迷。海子如同化身太阳神和酒神,在内部剧烈燃烧着,也点燃了我那刻板、隔绝得近乎窒息的世界,打破了那超然而冷漠的平静。他召唤人打开自己、舒展自己,他让世界复活了。那时候,带着这种寻求生活能量的热望,我零散读了一阵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新诗,似乎对诗已有了解。
直到一次,我和一个写诗的好友照面。两三天时间里,我们就各自理解的诗谈了很多,让我惊讶的是,我们谈论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而后来,他竟然为此写来了一封六千多字的长信,这一次,他一一用诗说明我们谈话中他未及展开的观察和理解。这让我意识到,我所理解的诗歌,原是一种情绪化、大而不当的“诗歌观念”“令人头晕的夸夸其谈”,我所关注的,还远未涉及诗歌的另一个根本,语言本身。诗歌,除了情绪、观念,它还是技术,一门手艺。生命复活,语言也需要复活。
朋友的信是一个引子。我得以更切身地认识到诗歌,来自三个具体的机缘。
第一个是“新批评”的启发。那时我初到海南工作,每个明媚的周末,我都会在万绿园那发光的海岸,拿着朋友推荐的一本书读上两天——这就是《精致的瓮》。这本书对我的启发是震撼性的。书的作者布鲁克斯,不再关注大而不当的观念,而是将理解诗歌变成了一门“应用科学”,他杜绝空谈诗歌,剥离了诗歌的神秘不可解,回到了诗歌文本本身。他认为诗歌结构才是诗之所以为诗的根本,它是使诗歌的情感、态度、意义达到平衡和协调的整体统一性原则。在这个意义上,他说诗是一个“精致的瓮”。而理解诗歌,就是对这个诗歌有机体中的节奏、格律、意象、修辞等语言因素,以及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进行的细读。可以说,我从未如此细致地深入一首诗的内部,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诗歌那具体、真切而深入的欢乐,第一次感受到了细读的巨大魅力!
由布鲁克斯——英美“新批评”的实践成果,我先后又读了《理解诗歌》《理解戏剧》,读了兰色姆的《新批评》,并由之进一步接触了艾略特、瑞恰慈以及燕卜荪乃至韦勒克的一些作品。这对我影响很大。然而,随着波长的放大、边界的打破,也因为阅读零碎,对于基本没有写作实践的我来说,这些接踵而来的观念反而有些模糊了,瑞恰慈文学理论中的心理学分析,艾略特绝对的非个性论,燕卜荪含混理论中的极端复杂性和幽微曲折性,都让我不解。
于是有了第二个机缘,朋友向我介绍了雷武铃老师。他被网友描述为于尘俗喧嚣中孤立的“当代隐士”,让很多人“脱胎换骨”的诗歌模范。在其影响下,一大群学生兼诗歌同好聚集在一起,他们都怀抱着极其严苛的态度写诗,他们相互交流、砥砺,如同在经历一个神圣仪式,写诗如古老的炼金术。对我而言,不同于那些书的彼岸世界里的诗歌理论家,雷老师是活生生的榜样,这就像遥不可及的星辰触手可及一般珍贵。重要的是,不同于那些令人眩晕的理论旋涡,他的诗歌理论、分析,都是基于写作,对每首诗给予了最大的尊重。他的分析是直白而朴实的,却因极为清晰而直接地贴近诗歌本身的逻辑和本质,因而具有了无限的魅力,成为我的引路人。
第三个重要的机缘,由之我可以亲近一大批国内外伟大诗人、伟大作品,也走进了众多伟大的诗歌读者。而这一次结缘,是与工作的结合——“大雅”。
这一次学习,是一段幸运的漫长历程,它与十多年的“大雅”出版息息相关。
我曾说起“大雅”的黎明时刻:2013年,也就是我入行第三年的一个夜晚,时任广西出版传媒集团总编辑曹光哲先生,时任广西人民出版社社长卢培钊先生、副总编辑白竹林女士,好友田珅,我们商量着出版的“新诗经”,一直聊到凌晨一点。那是在我出版职业的开端。而今,我已做出版十多年,随着对出版越来越多的了解,经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我越来越感受到那时的珍贵:所有人,所有的能量和创造力,都聚集于出版的本体——做好图书和品牌。那是黑暗子夜,又是闪光时刻,它让我相信出版的理想性质,而此后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回归它,那个原初时刻。开端不易,坚持尤难,由此开端,十余年来,在卢培钊先生、温六零先生、韦鸿学先生、白竹林女士等的先后分管下,在众多同事的参与下,“大雅”诗系列陆续出版,延续至今。而我每每看到“大雅”新书,常突然获得抵御虚无和庸常的力量,意义感顿生。
编辑“大雅”,是工作需要,也是学习的便利。对于我,一个希望不断接近语言的学诗者,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经历。不同于之前零散的阅读,从“大雅诗丛”的单本作品,到诗人的系列作品,回忆录、访谈、书信、日记,这一次,是对诗歌更全面、深入的接触,也是一次更长时间的漫游。很多作品,我都投以最大的精力,因此得以一瞥诗歌那细致的纹理、别样的景观。并且,很多诗人既是诗的实践者,也是诗的观察者和批评者,包括被称为世界最好、最专注的诗歌读者文德勒等,这是与诗歌的绝好交响和辉映。
本书所有文章,都肇端于“大雅”所撒开的因缘之网,与其相关的诗、人和事。
第一篇文章,就来自“大雅”策划之初。2013年的一天,一个同事得知我们正筹划一个图书品牌,就兴致勃勃地问我做诗歌出版的原因。我读了首计划推出的希尼作品——《铁匠铺》,它写的是一个铁匠锻炼生铁,但也是一个诗人在淬炼生活。这是非常切题的,因为,这种好,既是艺术上的又是生活上的,每个人都应该淬炼、升华生活。这种非常真切而具体的好,宣示了诗歌出版的意义。在朗读并没有得到正面回应后,我尝试写了篇文章,这是我第一次诗歌细读,也是对诗歌出版的辩解和回答。
其他的文章,它们或因与译者的交流,比如读希尼的《在图姆桥边》,就得益于和杨铁军老师交换几个翻译意见时我自己的感受。有几篇来自与同事的交流,比如读休斯的《思想之狐》,读苏佩维埃尔的《偷孩子的人》,同事编辑完都表示困惑,为了回应,于是有了这些细读。还有对“好诗”的共同确认,比如编辑诺德布兰德的诗时,我和同事居然都很喜欢《双体船》,于是我也把这种感受形成了文字。当然,也有些文章来自学习和挑战自我的需要,比如叶芝的《天青石雕》、洛威尔的《臭鼬时刻》,都是名篇,但直到编辑时,即使我遍寻答案仍不得其解,于是毅然决定自己攻克大山,写下它们。
或辩解,或交流,或砥砺,每一篇文章,我都希望对于“大雅”的书,对于译者的付出,有所回响,同时也希望能增加“大雅”的音量。为此,我曾在“大雅”还没面世之时就自不量力,起念为每一本诗集、每一个诗人,写一篇类似的文字。本书中的引言以及两篇附录,就整理自几次沙龙和交流,它们的主题都是出版了多年的“大雅”,关于诗歌以及出版中遇到的人和事。然而,工作之余,编辑的时间、精力都太有限了,因此本书中收录的文章,往往都颇费了心力才勉力完成。只鳞片爪,最初的雄心并未实现。
虽然并未实现愿望,但这本书,终归沉淀了我十余年来,作为出版人,作为爱诗者,对于“大雅”出版、对于诗歌,最想说的话,最重要的体会。尤其是,那些系列作品的诗人,希尼、休斯、洛威尔、沃尔科特、苏佩维埃尔,都有了相应的文章,甚至有的文章做了深入研究,解决了一些也许别人未必说清的问题,十余年来,居然也积累了不少文字,有了一本小书的规模,也算可勉强告慰了。
这是一次非同一般的学诗经历。由第一篇文章到最近的写作,回溯十余年编辑经历和诗歌学习,我也清晰地看到了其间的变化,看到了自己成长。此次出版,我也对一些文章标题、正文做了一定修改、优化,希望能弥补遗憾。
这本小书是我学习成为一个理想读者的尝试,渗透了这些年来我对诗歌的理解。
所选的十余首诗,大都是非常短的现代诗或当代诗,有的甚至只有几行。因为,最好的现代诗都是极精炼的,但每首诗都是一个线团,一个小宇宙,都折叠着万千世界。我试图做的,就是将这些“小”诗,被诗人炼金一般提炼、打磨而成的诗歌之金,将其精心设计的扭结、机关一一打开,呈现它们的张力,以及它们的精炼、简洁中所蕴含的巨大容量。在分析中,我往往将一首短诗投射为一两万字的长篇大论,一篇汪洋恣肆的散文。并且,它不同于那陈设琳琅满目的现代超市,而是一个小小的万神殿,在它的中心供奉着神明。
书中,我涉及了一些如同训诂学一般的知识,涉及了诗人的生平、时代的背景,甚至涉及读者,然而,这一切从来都只是服务于诗意:一切都是诗歌的婢女。我试图在诗人——诗——读者三者中,斩断诗与前后两端千丝万缕的联系,排除诗歌生成因素的推导、诗人写作意图的猜测。我相信,即使这些与诗歌有着直接关联,它们都需要经受诗歌本身逻辑的检验,如此方能生长为诗中活的细胞,在具体的诗中成立。相反,我设想每首诗是一个“赤子”,是高度纯粹独立自足的客体,一个理想的完整的工艺品。也许,这个“赤子”太过孤立了,乃至忽略了“影响的焦虑”——历史以及前辈诗人的影响,但我觉得,诗人将自己的经验提纯为有效的诗歌,这种“焦虑”远大于超越前人的焦虑,是最有创造性的。
这个单纯的诗歌“赤子”,同时也是精细而复杂的——它首先体现于诗歌文本,一个错综复杂的统一体。不同于物理世界,诗意世界体现于语言,意象、语气、节奏、格律,一个分节,一个跳行,字词标点等“细枝末节”,以及语义和修辞上的相互关系。这些,都负载了情感和意义的无量世界,决定了诗意的空间。因此,我所努力的,是避免空谈,回到诗歌文本的艺术性本身,对于以上语言因素和技巧细节以及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的分析。比如,于文本的细微处,发现字词标点、一个破行,如何发生作用,如何挑动情感和意义的大跌荡;于一首诗中不断回溯,聆听其中的象征、隐喻、双关等如同多重乐器相互作用的鸣响——最后,在一首表面上简单的诗中,呈现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每首诗都是有如交响乐一般的有机整体,都有一个使诗歌的情感、态度、意义达到平衡和协调的统一性原则,它们内部的所有元素从来不是孤军作战,而是在精巧的结构中协同,最后汇成摧枯拉朽的雷霆之力。这个结构并非固定的模式,因此,发掘每一首诗中平衡或统一的结构,梳理出一条或多条清晰的线索,就是本书中大多数文章致力于做的。这种发掘,很多时候如同在解析一场戏剧。每个诗歌文本都充满了冲突的力量,只不过这种冲突、斗争并非情节上的,而是更为微妙、内在的语言上的——它是奇妙的文学语言力量的冲突。在精巧的诗歌的结构中清晰呈现这种由语言冲突演绎的颠覆性的戏剧力量,就是本书的重要努力。
以上所说的,都是单纯的诗歌语言艺术的分析。而始终伴随以上分析的,或者说,诗歌艺术有力支撑的,就是文本中的经验和认识。这是诗歌复杂性的另一面。
诗歌,离不开现实世界的人和事,离不开历史、神话、宗教、生活,人的情感、人的认识,它就是对这个生动的世界以及人的思想情感的反应和评价。没有这个复杂的世界,就没有诗歌。也因此,我的细读和写作,从来不是隔离和孤立的。每一首诗歌的细读,都是自我的代入,一次自我的发现和认识。阅读这些诗人,都是阅读更好的自己。
更难的是,每次细读,都是细致地打开不同的自己、矛盾的自己,这让这些细读呈现为一个个自我争辩的过程。这些诗都是不同的,不仅仅是艺术层面,也是处境、经验、观念层面,是内容的不同、感受力的不同、认识的不同。而因为其独特的呈现,这种不同往往被放大,甚至是彼此冲突、针锋相对的。理解对立面和矛盾,注定是一个崎岖的认识历程。然而,一番努力之后,最后往往每一首诗都成了自我的一次蜕变——那些矛盾,观念的不同,那个与自我斗争的“敌人”,其实是不同的处境中,自我的不同侧面,那个曾经被遮蔽的自己。因此,它们不但真切地写出了我自己,还造就了那个更真实的自我。
这十一篇文章就是一场“不同”自我的人生经历。从休斯开始,由孩子到成人世界的转变,经历爱恨情仇,工作生活之诸多艰辛和困苦,到最后跟随史蒂文斯,体验死亡。从起点到终点、从生到死,十一篇文章其实包含了世间的万般问题,它们构成了一个整体,一场谁都无法回避的充满诸多况味的人生。而作为写作者,站在人生的中途,我得以像休斯一样,重新回顾自己的童年,鲜活地重新体验过往;同时,通过希尼和史蒂文斯,我仿佛提前预见,并体验到了未知的死亡。诗歌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从生到死,人归于虚无,乍看,这一遭太无意义了。但是,在最高的意义上,诗歌融通了一切。正如本书中的三首动物诗,面对人生的转捩点,精神的危机,死亡的威胁,诗歌借助语言的魔法,想象的通灵术,它融通了感官,打破了物种的界限,蹚过了生死之河——它带来了一派与众不同的新的气象,弥合了万有。那一下,你即一,即一切。
一切,都得益于“大雅”,得益于那些伟大的诗歌写作者,怀抱理想主义的出版人,还有帮助“大雅”、帮助本书出版的所有人。我要在这里鸣谢他们!
“大雅”已经持续出版十年。这是一段不寻常的时间,其中太多的变动与未知,万幸,“大雅”汇聚了众多的能量,得以克服困难,延续至今。
我要谢谢帮助“大雅”的所有出版人。谢谢在顶层支持“大雅”的广西区党委宣传部、广西出版传媒集团和广西人民出版社的众多领导,尤其是近年来给予“大雅”诸多关怀的宣传部利来友副部长,集团覃超董事长、张艺兵总经理,等等。在复杂多变的形势下,他们仍秉持着清脱的品性,坚持出版的本质仍是一件理想的事情,他们对“大雅”或摇旗呐喊或默默支持,形成了一股未能轻易撼动的势能。我还要谢谢多年来参与“大雅”编辑的同事,从最初的罗绍松,到现在的许晓琰、张洁、李雨阳,以及曾经参与编辑的陈威、张莉聆、唐柳娜、李亚伟、刘艳。尤其是晓琰,近十年来工作兢兢业业。“大雅”的每一个字,都是经他们的眼睛爱抚过的。还要谢谢贯穿整个出版流程的所有同仁。十多年如同转眼,所幸,他们的努力和辛劳,都在书中沉淀了下来。
我要谢谢“大雅”家族的众多诗人。每首诗都是一个万神殿,写下它们殊为不易,尤其是国内诗人,对我们更多的包容和谅解。同样,我要谢谢众多的翻译者。诗歌翻译印着原作者的标签,有着诸多限制,同时又是在另一种语言中的重新绽放,花费的精力不减,而诗歌的市场,常让他们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他们的工作,全靠热爱和牺牲。
我还要谢谢帮助“大雅”的所有师友。我要谢谢筹划之初献言献策的诸位师友,他们对诗歌的熟稔和对推动优秀诗歌出版的热情,是“大雅”最初的推动力之一。要谢谢众多对“大雅”青眼有加,鼓励、帮助、支持“大雅”的诗人、作家和朋友们,众多关注“大雅”的出版同行们,宣传推广“大雅”的众多媒体们,以及众多的热心人士和读者朋友,他们是“大雅”持续至今的动力。
总之,人太多了,这里无法一一列举。同样,“大雅”的副产品——我这本小书的出版,也倾注了多人的心血。
我要谢谢让这些文章得以完成和提升的朋友们。首先是激发我写作的朋友,在编辑过程中与作者、译者、同事们的交流,是写作的最初动机。其次是提出宝贵意见的师友。文章完成后,我通常都会将它们发给相应的作者、译者和朋友,他们很多都给出了珍贵的意见。尤其是我的朋友、诗人肖磊,他就是最初给我写那封诗歌启蒙信的人,也几乎是每一篇文章的第二读者,我最可信赖的批评者。他不仅提出建议,有的甚至直接修改润色,我要特别鸣谢这位从大学至今始终如一的挚友!
我还要谢谢编改、刊发这些文章的编辑老师们。本书绝大多数文章都已发表,期刊及媒体平台对这些文章——尤其是最初的学诗练习的青睐和肯定,是激励我十余年来坚持写作的动力之一。
我还要谢谢广西人民出版社。十多年来我在这里工作、学习,“大雅”也是在其荫蔽下萌芽、长大,当这本小书与“大雅”在其中相互辉映,真让人欣喜万分。我还要特别谢谢细致阅读和审改,费心编审书稿的领导、前辈和同事们,白老师,严姐,同事晓琰、张洁。她们既是编、审者,同时也是参与“大雅”的“战友”。
谢谢设计师刘凛,她既是“大雅”设计的最重要的操刀人,“大雅”的形象大使,也是本书的设计师。
书稿完成后,我还惴惴地厚颜向几位曾参与“大雅”的前辈诗人寻求帮助,杨铁军、冷霜、张曙光、周瓒、雷武铃、臧棣,他们都与“大雅”有着直接的因缘,也都是我非常尊重的诗人、评论家。他们对于本书给出了宝贵的评价,鼓励的话语让我感念在心,我珍视它们甚于我自己的文章。特别鸣谢这几位老师!
最后,是最不能回避的一个人——张均华。她几乎经历了“大雅”面世至今全过程,伴我度过其间种种难以为人言说的甘苦。同样,她也是本书每篇文章的第一读者,往往是她认可之后我才敢将它发出。这些年,我经历了一些令人惊奇如戏剧的“历险记”,谢谢她,伴我于一叶扁舟中度过一次次乌云密布乃至狂风暴雨。她让我确认了柏拉图的那个比喻,她真的是我一直寻找的那个另一半,另一半中那个更好的我。她让我于这个“不完美的世间”怀抱热爱,一次次毅然奋起。
因此,我将此书献给张均华,也献给推动和帮助“大雅”的所有人!
在人生的中途,回忆起儿时那难忘的一课,我突然发现它仿若谶语一般。
在那个课堂上,我画了整整一个米格生字本的“○”。但我还无法穷尽所有“○”的形状。那时我也没有做出更多尝试,不知道它的变幻,当它们重叠,就是一个个的旋涡,是头脑不断缠绕的线团,是困境。而当它们被涂黑,就是一个黑洞,是结束。正如叶芝在他的《天青石雕》中说的,人作为泥淖之身终将归于尘土——一个彻底的否定,一种徒劳,一个零。
但这个“○”,也是不断漂来的救生圈,是荆棘折成的圆形桂冠。对于处身圆形跑道中的人,每个人唯有奋力奔跑,努力画好属于自己的圆。对于我来说,将出版职业和诗歌爱好结合,是努力画好一个圆;编校好每一首诗,出版好每一本书,是努力画好一个圆;秉持愿力克服障碍,让“大雅”持续出版多年,是努力画好一个圆。同样,记录“大雅”,理解诗歌,写出一部“大雅”诗的无字书,也是努力画好一个圆。而最终,作为文字的始基“○”,它的理想,它克服现实缺陷的无限上升,是诗——这尘世中的魔法,一次新的宇宙大爆炸,如涅槃,如光环——这一个圆,让所有的努力都有了质点,获得了意义。
正如叶芝所唱的泥淖之歌:在创世的神话中,人的诞生都本于尘土。这被吹入气息、直立行走的血肉之躯,在尘世中繁衍生息,追求、寻获、丧失,经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不同于草木禽兽无情之物,面对滚滚红尘、无常天命,他挣扎、对抗,在荒原上建造村庄和城市,做着克服有限、无限上升的努力。他点亮明灯,树立神庙,幻想飞升的长腿鸟,企望智慧的解答与宗教的超越。他涂抹色彩,奏响音符,建造语言的通天塔,在舞台上演绎人生的悲喜剧——这一切,都是那泥淖之身趋向于圆,发出的无尽歌唱。
因此,这个“○”,是忍耐,是包容;是圆满,是无限;它更是惊叹,是肯定,对这个世间。
2024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