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逢农历四九,四乡八里
沿条条柏油路、土马路、河沟、田间小道儿,
还有铁道边咯棱咯棱的石子路,
步行、骑车、赶牛车骡子车
向那里汇集。
一个个喜气洋洋,满怀期望。
所有人的节日。嵌在其他日子间
构成整个镇子共同的呼吸,
这天下雨会被咒骂。
我家离那儿三五里,抄近走河边
过石板桥,钻高粱地,再从沙子营大桥
横穿四根铁轨。
那两个日本炮楼
一个完好另一个挂个大窟窿,
据说八路军在山上架了大炮。
门很小里面阴黑,正好被过路的当茅厕。
离那不远,万元户俩儿子
开村里头一辆二手桑塔纳
颠丢两个车轱辘。
再往前斜穿野地、牲口市,
沿205走一截就到南门。
高大的门楼,顶仨大字:安山集。
对孩子是心愿之乡的魔法门,
对女人迈进去就等于迈出了生活的藩篱。
神奇市集,快乐市集。
熙熙攘攘人们拥满主路,
两边熟食店、肉市、小吃摊、剃头铺,
在磁带摊最高音量港台歌曲中
伸延开去。
直接往北是规模最大的服装区。
全镇时尚集散地。
一溜溜水泥台子,被摊贩布置一新,
高大杨树间拉上布墙挂满衣服。
越高处越贵,需挑下来看。
人们一趟趟绕圈,盯着它们,
比较,讨价,当众试穿裤子连衣裙。
买的永远没卖的精,
不知给的早进了陷阱。
可贩子还是痛心疾首样
不惜赌咒发誓,
最后自然皆大欢喜。
它西边是鞋区,挨着西门。
布鞋,胶鞋,旅游鞋,警勾和军勾。
不是皮的你给我拿回来
保穿三年!牛筋底!
边说边使劲掰弯,再梆梆朝柜台摔三下!
每家货都差不多,就看跟谁谈得拢。
还有两个台子卖发卡发带、丝巾丝袜。
一台打耳朵眼小车
常年诱惑刚毕业的姑娘和新媳妇。
服装东边是水果蔬菜摊。
摆上矮台子的是一筐筐外地水果。
剥开待尝的柑橘,成扇的香蕉,
金色的哈密瓜菠萝一派异域风情
一般不敢问津。
摊主也真有点高冷,爱搭不理。
而苹果、桃、沙果、李子、梨,
本地物产直接码地上
垫高粱叶、旧报纸,
挑一块二斤不挑三斤,趁你不备
放几个次品。
直接在车斗卖,各地西瓜
靠花纹分辨,称完一律三角口验货。
蔬菜对应节令,豆角茄子西红柿
不光便宜卖的人也明显朴实
来呀没更好的了!拽着扁笼子不让走。
秤高高的,最后干脆一堆儿五毛。
再往东是豆饼花生渣,农具种子,冷冷清清。
顺路就出东北门了,
墙外是百货大楼和几家时髦理发馆,
还有本镇最高的九龙山
杵在采石场隆隆炮声中。
半山小亭子无数次看过这画卷:
蚁群般的人进进出出,摩肩接踵,
或提或扛,忙着搬运。
如不出那门而是往南,可绕回鱼肉市。
鲤鱼白鲢在大水桶使劲拨拉
海鱼摆满柜台,
长条带鱼,扇状平鱼,棍状梭鱼,
青虾、银贝、墨斗,耗子尾巴的魔鬼鱼
看着吓人,牙齿锋利的小鲨鱼
切成一段段。
还有许多巨大怪异的家伙——
那是乡村珍奇馆。但好看不顶用
我们常年只买一种燕鱼。
在割肉那总能看到老高,辍学后
跟他爸一块杀猪。
妈说叫得挺亲,价钱不比别家便宜。
卖贺卡那看到安淑霞
她总那么喜兴。
还有一个二班同学在买衣服
一位老师在挑猪头
提溜着猪耳朵里外看
仔细如做实验那般。
然而始终没看到你。
游走在那些摊位间香水的味道,
斑斓色彩中的红发卡,
白衬衣上同款绣花。
你的身影,并不是你。
在那万千人中,喧闹鼎沸的浪花
一波又一波冲击下——
细微的痛苦正在生成。
整个暑假它会在体内奔窜。
正午一到集散人空——
个个兴高采烈满载而归,
一切都被带走了,如同一夜间出现。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