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罗先生冷不丁的一声惊叫把奥利弗吓昏了过去,但他很快就苏醒过来。只是从这以后,布朗罗先生和贝德温太太在谈话时都竭力避免聊起那幅画像。实际上,他们既不聊奥利弗的过去,也不聊他的将来,所有的话题仅限于让他高兴,而又不会使他激动。他身子依然很弱,连下床吃早餐都成问题,不过第二天当他来到女管家的房间时,第一个举动便是迫不及待地朝墙上瞥去一眼,好再看看画上那个漂亮女人的脸。然而他的期望转眼变成了失望,因为那幅画已经被人拿走了。
“哦!”女管家循着奥利弗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吧,已经拿走了。”
“是的,太太。”奥利弗回答,“为什么要拿走呢?”
“没有拿走,孩子,只是取下来了。因为布朗罗先生说你看到那幅画好像很不舒服。他怕影响你养病。”老太太说。
“哦,没有,真的。我没有不舒服,太太。”奥利弗说,“那幅画很漂亮,我很喜欢看呢。”
“好好好,”老太太和气地说,“那你就赶快好起来吧,等你病好了再挂上去,这总可以了吧?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咱们说说别的事吧。”
关于那幅画,在当时奥利弗只能了解这么多。由于生病期间多亏贝德温太太无微不至的照顾,所以他不想给她添麻烦,便忍着不再纠结那幅画。他聚精会神地听老太太讲了许多故事,她说她有个温柔又漂亮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温柔又漂亮的小伙子,夫妻二人生活在乡下。她还有个儿子,在西印度群岛给一个商人做职员。儿子年轻有为,心地善良又孝顺,每年都会给她写四封饱含深情的信。一说到儿女,老太太就眼泪汪汪。她滔滔不绝地夸完儿女,又说了许多她丈夫的事。那是个老实本分的可怜人,已经死了二十六年。说完这些便到了用茶点的时候。用过茶点,她开始教奥利弗玩克里比奇纸牌
。奥利弗几乎一点就通,两人兴趣盎然地玩了许久。直到很晚,意犹未尽的两个人才罢手。随后,我们的小病号喝了点掺水的温葡萄酒,吃了块干面包,便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去了。
奥利弗在养病的这段日子里无疑是幸福快乐的。一切都那么宁静、整洁、有序,每个人都那么亲切、温和。与他从小到大充满喧嚣与动荡的生活相比,这里简直就像天堂。他刚刚恢复到有力气自己穿衣服的时候,布朗罗先生就叫人给他置办了一身新衣服、一顶新帽子和一双新鞋子。至于旧衣服,奥利弗得知自己可以随意处置,便委托一位对他十分照顾的仆人,叫她去卖给某个犹太人,卖的钱她自己留着花。这事自然不在话下。奥利弗透过客厅窗户看着那个犹太人把旧衣服卷起来塞进包里走了,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喜不自禁,心想终于把那身破衣服处理掉了,今后再也不用穿它们了。说实话,那些衣服都快烂成碎片了,奥利弗从小到大就没穿过新衣服。
画像的事过去大概一周后,有天晚上,奥利弗正和贝德温太太坐着聊天,这时有人过来替布朗罗先生传话说,如果奥利弗·特威斯特身体允许,就去书房找他说会儿话。
“老天爷,快洗洗手,孩子。我来把你的头发给理顺些。”贝德温太太说,“真要命了!早知道他想见你,就给你戴个干净领子,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奥利弗照老太太的吩咐做了,老太太则一个劲地惋惜来不及在他的衬衣领子上弄出一圈小褶边。即便如此,奥利弗看上去也十分清秀俊俏,得亏他底子好。老太太满意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高兴地说,就算提前通知,他恐怕也不会比这打扮得更漂亮了。
受到老太太的鼓励,奥利弗便大胆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布朗罗先生的准许后,他便走进了这个堆满书的小房间。书房有一扇窗,对着几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小花圃。窗前摆着一张书桌,布朗罗先生正坐在那里看书。见奥利弗进来,他把书推到一边,叫他坐到桌边来。奥利弗照做了,内心却惊诧不已。在他懵懂的认识中,书之所以被写出来,是为了让世人变得更聪明,可到哪里找能读得了这么多书的人呢?这个问题,许多比奥利弗·特威斯特阅历更深的人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同样百思莫解。
“孩子,是不是觉得这里有很多书?”布朗罗先生见奥利弗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从地板一直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遂问道。
“是好多呀,先生。”奥利弗回答,“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书。”
“只要你表现好,这些书你也能读。”老先生和蔼地说,“你会喜欢的,那比只看书皮可强多了。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有些书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封皮。”
“您说的是那些很厚的书吧,先生?”奥利弗指了指几本封面镀金的四开本大部头。
“也不全是那种。”老先生笑容可掬地轻轻拍了拍奥利弗的头,“有些书同样很厚,但尺寸小得多。你长大了想不想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还能写书,嗯?”
“我想能读书就很不错了,先生。”奥利弗回答。
“怎么,难道你不想写书?”老先生说。
奥利弗想了想,最后说可能当个卖书的会更好些。一听这话,老先生不由得放声大笑,还夸奥利弗有想法。虽然奥利弗不清楚这想法指什么,但他很高兴是自己说出来的。
“好了,好了。”老先生平静下来,“别害怕,我们不会强迫你当作家的。只要是正当的手艺,都可以学,哪怕去学制砖也行。”
“谢谢您,先生。”奥利弗感激地说。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惹得老先生又笑起来,还说到奇怪的直觉什么的,奥利弗听不懂,因此便没有在意。
“好了。”布朗罗先生以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但他说话时的神色异常严肃。奥利弗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孩子,我希望你能认真听好我下面说的话。咱们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因为我相信你能和许多比你年龄大的人一样听懂我的意思。”
“哦,先生,您不会是要撵我走吧?”老先生这番郑重其事的开场白着实吓到了奥利弗,他不安地恳求起来,“求求您了,先生。别把我赶到街上去。让我留下吧,我可以做您的仆人。别把我送回原来那个鬼地方。求您可怜可怜我吧,先生。”
“我说孩子,”奥利弗情真意切的恳求令老先生为之动容,“你不用担心我会赶你走,除非你给我个赶你走的理由。”
“我不会的,永远不会,先生。”奥利弗斩钉截铁地说。
“但愿如此,”老先生说,“而且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以前我被人欺骗过,而欺骗我的正是我曾努力救助的人。但我绝对相信你。其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如此关心你。我深爱的人都已长眠地下,我平生的幸福与欢乐也随着他们一起埋葬了,但我并没有把自己的心变成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将我最深的情感封闭起来。痛苦只会让这些情感更加强大和纯粹。”
老先生嗓音低沉,感觉这些话不仅仅是对奥利弗说的,更是对他自己说的。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奥利弗也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好了好了,”最后老先生用颇为欢快的口吻说,“我这么说是因为你还小,知道我曾经受过那么多痛苦与悲伤,或许你会更谨慎些,不至于让我再度受伤。你说你是孤儿,无亲无友。我经过多方打听也证实了这一点。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你从哪儿来,谁把你养大的,你是怎么跟街上那种人混到一起的。要说实话,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不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
奥利弗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当他刚要开始讲述自己如何在寄养所长大,又如何被班布尔先生带回到济贫院时,忽然有人敲响了临街的大门,而且一次两下,急促又连续,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这时仆人跑上楼梯,禀报说格里威格先生来了。
“他上来了吗?”布朗罗先生问。
“是的,先生。”仆人回答,“他问家里有没有松饼,我说有,他说他是来喝茶的。”
布朗罗先生微笑着转向奥利弗,说这位格里威格先生是他的一个老朋友,让奥利弗不要在意他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际上他人好得不得了。
“要不我先下去吧,先生?”奥利弗问。
“不用,”布朗罗先生说,“你留在这儿倒更好。”
这时,他们口中的客人进屋来了。那是一位胖乎乎的老先生,一条腿有些跛,拄着粗粗的手杖。他身穿蓝色外套、条纹马甲、淡黄色马裤,裹着绑腿;头戴白色宽檐帽,绿色的帽檐微微上翻;衬衣上细密的褶边从马甲下露出来,一条长长的钢质表链晃晃悠悠地悬在马甲上,上面仅挂了一把钥匙。他白色领巾的两端拧成一个橘子大小的球,他的脸能挤出各种各样难以形容的表情。他说话时习惯往一边扭脖子,同时用眼角看人,让人很难不联想到鹦鹉。他一露面就摆出这种架势,胳膊伸得长长的,手里拿着一小块橘子皮,嘴里不满地嚷嚷起来。
“你瞧瞧!看见了吗?真是见了鬼,只要我到别人家去,总能在楼梯上遇到类似的玩意儿,这可是外科医生的亲密战友。我已经被橘子皮搞瘸一条腿了,这东西真是我的克星,迟早会要了我的老命。真的,伙计。橘子皮迟早会要了我的命,否则我甘愿把自己的脑袋给吃了。”
这番大话是格里威格先生每断定一件事情之后都要说一说的,以此证明他的论断毋庸置疑。不过就他的自身条件而言,这件事确实不太容易。因为就算咱们为了方便论证而承认科学真会发展到能让一个人轻松实现吃掉自己脑袋的心愿,格里威格先生恐怕也很难做成此事,因为他的脑袋实在硕大无朋,天底下最能吃的人也不敢保证能一顿把它吃下去,更别提他头上还扑了那么厚的一层发粉了。
“真的,我把我脑袋吃掉。”格里威格先生拿手杖戳着地板重复道。“哟,这是谁呀?”他看见了奥利弗,不由得后退两步。
“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奥利弗·特威斯特。”布朗罗先生说。
奥利弗鞠了一躬。
“不会就是那个得了热病的孩子吧?”格里威格先生说着又往后退了一点。“等等,别吭声!停!”格里威格先生继续说道,突然间,发现新大陆的喜悦驱散了对热病的恐惧,“橘子就是他吃的吧?老兄,除了他,谁还会吃了橘子把皮丢在楼梯上啊?我不仅要吃了我的脑袋,还要吃了他的脑袋。”
“不,不,他可没吃橘子。”布朗罗先生笑着说,“快过来吧,把帽子摘了,和我这儿的小朋友聊聊天。”
“我这个话题还没聊完呢,老兄。”这位急躁的老先生摘下手套,“咱们的街上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橘子皮。我知道是街角那个外科医生的儿子扔的。昨天夜里有位小姐还滑了一跤,磕在我的花园栅栏上。她一爬起来就直往医生家的方向瞅,他门外那盏该死的红灯照得他家跟剧院似的。‘别去找他。’我从窗户里对那位小姐喊,‘他才是罪魁祸首!专门给人下绊子!’他就是这种人。要不是的话——”这暴脾气的老先生拿手杖狠狠敲了敲地面,凡是熟悉他的朋友都明白这动作的意思,在他嘴巴不灵便的时候,它代表的就是那句振聋发聩的大话。随后他坐下来,但没放开手杖,而是打开一副用宽宽的黑缎带绑着的眼镜,仔细瞧了瞧奥利弗。而后者发觉自己成了他人审视的对象,不禁羞怯得红了脸,于是又鞠了一躬。
“就是这孩子,对吧?”最后格里威格说。
“是他。”布朗罗先生说。
“你感觉怎么样啊,孩子?”格里威格先生问。
“好多了,谢谢您关心,先生。”奥利弗回答。
布朗罗先生似乎感觉到他这位古怪的朋友可能会说些不太好听的话,便打发奥利弗下楼,去告诉贝德温太太他们已经准备好用茶点了。奥利弗求之不得,反正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位客人的举止做派。
“这孩子长得挺俊俏,是不是?”布朗罗先生问。
“不知道。”格里威格先生气呼呼地说。
“不知道?”
“对,不知道。小孩子在我眼里都没什么两样。我只知道两种小孩,一种是白脸儿,一种是红脸儿。”
“那奥利弗属于哪种?”
“白脸儿。我有个朋友家的孩子是红脸儿。那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脑袋圆溜溜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亮闪闪的。可那孩子讨厌极了,身体和四肢肌肉发达得几乎要撑破他的蓝衣服。嗓门儿亮得像领航员,胃口好得像饿狼。我可太了解他了。纯粹一个小混蛋!”
“得了,”布朗罗先生说,“小奥利弗·特威斯特可不是那种孩子,他没地方招你惹你。”
“他确实不是那种,”格里威格先生说,“但说不定比那种更可恶。”
这时,布朗罗先生不耐烦地咳嗽了几声,而格里威格先生却乐不可支,好像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我是说他的情况可能更坏。”格里威格重申道,“他从哪儿来?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他得过热病,那是怎么回事?好人家的孩子可不会轻易得热病。品行不端的人有时才会得热病,你不觉得吗,嗯?以前我认识一个人,因为谋杀自己的主人在牙买加被绞死了。他得过六次热病,可并没有因此得到宽恕。呸!什么玩意儿嘛!”
实际上,从内心深处来说,格里威格先生百分百乐意承认眼前的这个奥利弗,无论是样貌还是举止,都十分叫人喜欢,可他偏偏是个好抬杠的,尤其这会儿他还想着那块橘子皮的事呢。所以,在奥利弗漂不漂亮这个问题上,他是铁了心不想受任何人的左右。也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和他的老朋友唱对台戏。当布朗罗先生坦然承认,到目前为止,关于这孩子的所有疑团都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他已经暂停了对奥利弗的背景调查,并准备等到他认为这孩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能经得起折腾时再说。格里威格先生听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话里有话地问管家是否还保留着夜间清点餐具的习惯,因为如果她没有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发现汤勺少上一两只的话,呵呵,他就会……如此等等。
尽管布朗罗先生也是个急性子,但他深知朋友脾气古怪,因此以最大的肚量包容他。喝茶时,格里威格先生神采飞扬,对松饼赞不绝口,气氛一度融洽得不得了。奥利弗在这位严厉的老先生面前也不像刚才那样战战兢兢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奥利弗·特威斯特把他的经历和遭遇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呢?”用过茶点,格里威格先生斜睨着奥利弗,重新提起了这个话题。
“明天上午。”布朗罗先生回答,“不过我希望能和他单独谈。孩子,明天上午十点记得来找我。”
“好的,先生。”奥利弗说。他的回答稍显犹豫,因为格里威格先生一直冷冰冰地瞪着他,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我跟你说吧,”那老先生低声对布朗罗先生说,“明天上午他不会来的。他回答得不干脆,我看出来了。他在蒙你,老伙计。”
“我敢打包票,他没有蒙我。”布朗罗先生温和地回答。
“他要没蒙你,”格里威格先生说,“我就——”他用手杖戳了戳地面。
“我可以拿身家性命担保,这孩子很诚实。”布朗罗先生敲了敲桌子。
“那我也拿脑袋担保,这孩子是个谎话精。”格里威格先生也敲了敲桌子说。
“咱们走着瞧。”布朗罗先生压着升腾的怒气说。
“哼,”格里威格先生冷笑一声,“走着瞧就走着瞧。”
真是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贝德温太太把一小包书送了进来。这是当天上午布朗罗先生从之前我们已经认识的那位书摊老板那里买的。贝德温太太把书往桌上一放就准备退出去。
“贝德温太太,快叫住跑腿儿的小孩,”布朗罗先生说,“我有东西要他带回去。”
“他已经走了,先生。”贝德温太太说。
“快把他追回来,”布朗罗先生吩咐道,“有要紧事。他自个儿也不富裕,这些书又没给钱。另外还有几本要带回去的。”
临街的大门开了,奥利弗和女仆分别朝两个方向追去。贝德温太太站在门阶上呼喊,可哪里还能看到那孩子的身影啊?不大一会儿,奥利弗和女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谁都没追上。
“唉,太遗憾了,”布朗罗先生说,“我特别希望今天晚上之前就把这些书还给他。”
“让奥利弗去送嘛。”格里威格先生一脸嘲讽地笑道,“他肯定能安全送到的。”
“嗯,如果您同意的话,就让我去吧,先生,”奥利弗说,“我会一路跑着去的。”
布朗罗先生正想说奥利弗眼下还不宜出门,可一听到格里威格先生那弦外有音的咳嗽声,当即决定不妨让奥利弗跑一趟。如果奥利弗能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那格里威格先生对他的各种猜疑也就能不攻自破了。
“那你就去吧,孩子。”布朗罗先生说,“书就放在我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你去拿吧。”
奥利弗激动不已,很高兴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把书往胳膊下一夹,手里拿着帽子便匆忙下楼,等着看布朗罗先生还有没有口信要捎。
“你就说,”布朗罗先生目光如炬地盯着格里威格,“你就说你是去还书的,另外把我欠他的四英镑十先令也还给他。这是一张五英镑的票子,你还得让他找回来十先令。”
“先生,我要不了十分钟就能回来。”奥利弗迫不及待地回答。他把钞票塞进夹克口袋,扣上扣子,又把书在胳膊下夹稳夹好,恭敬地鞠上一躬,便出去了。贝德温太太随他来到大门口,给他指出最近的路该怎么走,告诉他书摊老板怎么称呼,那条街叫什么,奥利弗说他全都记住了。随后老太太再三叮嘱他路上要小心,别着凉,这才放他出了门。
“老天保佑可别出岔子!”老太太看着奥利弗远去的背影说,“真是一会儿看不见他就让人受不了。”
这时奥利弗喜气洋洋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过街角之前还冲她点了点头。老太太也笑容满面地还了个礼,随后才关上门,回自己那屋去了。
“我看他最多二十分钟就能回来,”布朗罗先生掏出怀表,放在桌上,“到时候天也该黑了。”
“哈,你真以为他还会回来?”格里威格先生问。
“你觉得不会吗?”布朗罗先生微笑着反问。
格里威格先生算是较上劲了,尤其这会儿见朋友笑得那么自信,他就更是按捺不住抬杠的冲动。
“对,”他一拳砸在桌子上,“依我看,他不会回来了。那小子刚得了一身新衣服,胳膊下夹着一摞值钱的书,兜里还装着一张五英镑的票子。他肯定会去找他的那帮小偷同伙,然后一起笑话你。要是这小子能回来,伙计,我就把我的脑袋吃掉。”
说罢,他把椅子拉近桌子。两人一边一个坐在桌旁,怀表放在中间,谁都不再说话,各自默默等待着。
在举例说明我们对自己的判断是如何看重,对自己轻率的结论又是如何自负时,有一点需要注意,尽管格里威格先生并不是一个坏心肠的人,看到自己一向敬重的老友受人欺骗也会由衷感到难过,但这一刻,他却盼着奥利弗·特威斯特不要回来。
天色渐暗,连表盘都看不清楚了,但两位老先生正襟危坐,谁都不出声,怀表仍放在他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