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丘库齐才转危为安。
在那漫长的一夜里,重臣们轮番前来,想看看丘库齐。但马修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帐篷,只让他们站在门口看了看。
在弄清是谁下毒之前,马修这么做合情合理。因此,虽然有人面露怒色,但并没有人执意要闯入帐篷。
唯一被允许进入帐篷的只有马修的部下奥洛奇。马修在给他下了一系列具体指令后,让他和与他形影不离的狗一起回到营地去。
马修和医术师一起在丘库齐床前守了一整夜,在藩王病情稳定后,他才在帐篷一隅铺上被褥,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快到晌午时分,马修才醒来。丘库齐还在沉睡之中,发出绵长而平缓的呼吸声。
马修站起来走到帐篷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扑面而来的是被雨淋湿的青草的气味。说起来,他在梦里似乎听见了骤雨拍打帐篷的声音。这个季节,这一带经常有骤雨造访。
乌云密布,天色昏暗,强风阵阵。每当大风吹开层层乌云,一缕缕阳光就会透过缝隙照亮天炉山脉。
正是准备午饭的时间,烟火味中混杂着煎米饼的香味。
听到脚步踩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马修回头一看,只见奥洛奇正带着他的狗迎面走来。
“怎么样?”马修问。
“如您所料。”奥洛奇低声回答。
“有吗?”
“有。”
听完奥洛奇的详细报告,马修笑着说:“辛苦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奥洛奇行了一礼,转身离去。马修冲着他的背影说:“别忘了给你的‘伙伴’吃顿好的!”
奥洛奇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点了点头。狗大概知道是在说自己,轻轻摇了摇尾巴。
深吸一口气,马修转过身去,在心里默默地说:“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从明亮的室外走进帐篷,有那么一瞬间,马修什么也看不清。
眼睛适应帐篷里昏暗的光线后,他看见了躺在火炉旁的床上的丘库齐和守在他身边的医术师。空气中混杂着柴火味和汤药味。
马修走到丘库齐床头。不知是不是被马修的脚步声吵醒了,丘库齐微微睁开眼睛,做出想喝水的动作。
医术师扶起丘库齐的头,把水杯放到他嘴边。丘库齐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看他没有被呛到,医术师松了一口气。
丘库齐咳了两三声,想把嗓子眼的痰咽下去。随后,他抬起头,看着马修,眼神逐渐清明。
“我中的……真的是冥草的毒?”丘库齐声音沙哑地说。
马修把目光转向医术师。壮年医术师开口说:“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我认为应该是的。因为您的症状和中冥草毒的症状十分相似。给您喝的是解冥草毒的汤药,也很有效。”
丘库齐板着脸问:“冥草不是无色无味的吗?”
“是的。”医术师点点头。
丘库齐把视线转向马修。
“那,为什么那个女孩说我的汗水散发出冥草的气味呢?”
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昨晚,轮到马修守着丘库齐时,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脑海中出现过许多答案,但每一个都令他有所犹豫。
然而,当真正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马修看向医术师,问他:“丘库齐大人看起来已经稳定了,你离开一会儿也没事吧?”
医术师跪行到丘库齐身边,把了把脉,随后点点头。
“我离开一会儿应该没事。”
“那你下去休息一会儿吧。如果丘库齐大人有什么不舒服,我马上通知你。”
医术师行了一礼,走出帐篷。
等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后,马修转头看着丘库齐。
“关于刚才您问的问题,我想是那个女孩真的闻到了冥草的气味吧。她的鼻子恐怕比一般人灵得多。”
丘库齐的眼睛闪过一道光。
“你特地把人支开,就为了说这种玩笑话吗?我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要多说那一句。她知道我被人下毒了。也就是说,她和下毒的人是一伙的……”
马修慢慢地摇了摇头。丘库齐皱起眉头,焦躁地说:“你说不是这样?哪里不对?”
“那个女孩和下毒的人没有关系。”
“你为何这么肯定?”
“因为她告诉您,您中毒了。您不也觉得奇怪吗?”
“……”
“她完全没必要说那句话。您一死,她和弟弟就能得救。假如她和下毒的人是一伙的,她绝对不会那么说!”
马修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看起来很坚强,可她毕竟才十五岁。想到自己如果默不作声,就会有人因此丢掉性命,她才没忍住说出口的吧。”
“对方可是想要她性命的人。”
“即便如此,有些人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可是,冥草……”
马修打断丘库齐的话,说:“您光关注到了冥草无色无味这一点,其实中毒后会表现出许多症状。那时,我也奇怪您为什么出那么多汗。那个女孩站在您对面,应该看得更清楚吧。”
“……”
“君王常常身处被谋害的危险之中,对这些事自然更加敏感。她是凯尔安的孙女,应该从小就听说过种种暗杀的手段。所以,从大量出汗和眼神涣散的症状,推断出您中了冥草的毒。”
丘库齐仍旧半信半疑。不过,他似乎有更想知道的事情。没等他说话,马修又接着说:“另外,想要毒杀您的人,应该不知道凯尔安后人的价值。”
丘库齐猛地睁开眼睛。
“你知道是谁干的?”
马修点了点头。
“是利玛氏族的族长。”
丘库齐眼神一冷。
“拉里哈?有证据吗?”
“他的仆人手里有擦餐具的布。那个人昨晚负责擦拭帐篷里的餐具。”
丘库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如果这是你怀疑他的理由,那你错了。我的餐具是我自己洗,自己擦的,放在我视线范围内。那个下人不可能在我的餐具里下毒。”
马修笑了笑。
“他在餐具上涂的不是毒药。”
“嗯?”
“他在所有人的餐具上都涂了卡茯芦的树汁。”
马修平静地说起下毒的手法。
“您怕被人下毒,所以只喝和其他人从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奶酒。如果把毒下在奶酒里,拉里哈也会喝到。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把帐篷里的其他人都杀死,只留下他自己。可这样一来,就算铲除了您,也会得罪其他氏族。”
丘库齐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我知道了!他反过来利用了我自己擦餐具这一点!”
马修点点头。
“是的。冥草制成的毒药对卡茯芦的树汁不起作用,一碰到卡茯芦的树汁就会失去毒性。医术师给您喝的也是用卡茯芦的树汁制成的解药。
“他事先在自己和其他人的餐具上涂了解药。
“我的手下花了一晚上时间,找到了那个手里散发着卡茯芦树汁味道的抹布的人。”
马修微微一笑。
“不是靠他的鼻子,而是靠狗鼻子找到的。”
丘库齐低头思考着什么。
马修摸着下巴说:“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处罚拉里哈很困难。必须十分慎重,先想好如何善后。”
“还有一个问题……”
低声说完,丘库齐抬起头看着马修。
“那个女孩怎么办?”
“因为她救了你?”
丘库齐点点头。
“就算只能救下她……”
马修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如果杀了她弟弟,她会恨你一辈子。这么做只会留下祸根。”
马修对一脸阴沉的丘库齐说:“如果同情她,那处死她的时候不要砍头,用毒药吧。”
丘库齐眉头一皱。
“那样更痛苦吧。”
“不,只要选对毒药就不会。有的毒药可以让人毫无痛苦,像睡着一样死去。”
丘库齐凝视着马修,神色复杂。马修不再说话,任丘库齐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