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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贾山印象

记忆的阀门有时开得很大,有时却一点一点地让往事进入心田。那耀眼的太阳白光,流动的空气,呼啸的北风和随风起舞的黄沙,还有阴雨天饥饿羊群发出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嚎叫声。还有院子里等待大家田里干活回来的姥姥和姥姥熬好的粥。对于一个西北长大的孩子来说,干旱笼罩下的荒芜是最为刻骨铭心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学会认识村里的人了,出生在这个村子,但开始逐渐认识村里的每个人和每家每户的院落形状和每家的鸡羊猪狗是件很神奇的事。随着年龄的慢慢长大,能去院子里玩和村子里跑的时候,就开始认识各种各样的进入眼帘的人和事,充满了好奇。每天出去都能认识几个人,回来给母亲说这说那,问母亲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还能认识几种家畜,还记得这些家畜是谁家的,总能引来大人的好奇和核实,最后证明我和妹妹是对的,那时我四岁妹妹两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有了记忆,我甚至能想起那时背着手在村里转悠的村主任,那个村主任在我六岁时去世的。甚至还记得第一次认识毛驴时回家兴奋地问妈妈这是什么东西。大概在那个时候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想法,这些记忆和思考虽然是一个片段又一个片段的,但从来没有中断过。妹妹比我小两岁,我们俩经常一起认识各种各样的事一起回家向家里人汇报,这也许是我为什么能回忆起那么多小时候的事的主要原因吧。我俩甚至能认识村子里乱跑的公鸡是谁家的。我个子矮一些,妹妹长得快,好多人都把我们认成双胞胎,妹妹比我还说话清亮机智惹人喜爱。

能认识贾山的时候,他大概已经是十六七的小伙子了,当然了,这个年龄是我后来推算出的。在我眼里,除了像我和妹妹这么大年龄的孩子,他们都是大人,没有年龄大小区别,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后来有了成家和没成家的区别。当时觉得贾山也是这样一个眯缝着眼睛的大人,或许还是个老头,因为他和村里其他老人一样的黑,有一样多的皱纹,甚至笑起来的样子都没法区分。贾山和其他村里的年轻人最大的区别是独来独往,其他和他一样年龄的人都是相跟好几个,还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贾山就不一样,偶尔也会相跟人,但经常独来独往,脸上笑眯眯的但看不到和人打打闹闹。对贾山印象深刻是因为他老欺负我,不知道自己被欺负时的样子是怎样的,但情绪和感受从没忘记。刚开始,我可能会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或许还会哭,反正觉得不怎么什么愉快。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人们经常会互相串门,没事聚在一起用自制的乐器吹拉弹唱。有时父亲会带上我参与这样的活动,慢慢就认识了村里的好多人,认识贾山大概就是这样的场合了,那时需要认识的东西太多了,需要记住和感兴趣的东西也太多了,贾山只是我看世界的一个移动的点,甚至觉得他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普通,和走在路上的大公鸡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能听懂了大人们的对话内容了,像其他人一样,贾山自然也是人们议论的对象,也是人们评价的个体。关于贾山的话题基本是正面的和悲哀的,还略微带着一些同情。当然了,村里的大人们谈论每个村里其他人的时候不免会体现一下自己的优越感,还会表现一下评论别人时自己的客观公正,主导思想还是想展示自己的水平,只是这种水平一散开就可能会被否定和嗤之以鼻,甚至可能成为另一场谈论的笑料。其实,从这些林林总总的谈话中总是能发现一些有关人性的问题,还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可能会发生什么。人们对事情的评价不一定准确,但对可能发生什么事的预料经常很准确。人们看到一些现象去推断发生了什么事,挖掘得很深入到位。比如对贾山的评论,人们根据贾山的经历就可以推断和挖掘出贾山的父亲没什么本事,对自己的孩子不好,人比较自私等等。总之,根据贾山的情况就基本得知了贾山的父亲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尽管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贾山的父母。再比如说,人们会观察贾山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两年,根据贾山说的话做的事,就基本可以断定贾山是个什么样的人,断定他将来会做什么和说什么。确定了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品,根据这些判断,可以确定每次与贾山谈话和做事如何应对。那时的我当然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只是学会了根据自己听到的一点点信息去推断贾山背后的其他故事。从大人们对本质的分析中推断到底发生了哪些现象。

贾山是从山西跟着父母走西口过来的,就像村里一多半的其他人那样。父母没到十二份就去世了,贾山就跟着大哥生活,他们来得早,在我出生好几年前就来了,比我姥姥姥爷他们来这里都早。贾山家弟兄三个,老大叫贾大,有个大名叫贾高换,已经成家,有三个孩子。老二叫贾二,大名叫贾二妞,也成家立业,有两个孩子。到了贾山出生,父母想不出叫什么名字,根据排行就叫贾三,大名叫什么就想不出来,有人出主意,“山”比较结实,我们那里前后鼻音不分,“山”和“三”的发音相同,于是就叫贾山。可贾山长得又瘦又弱,个子小还黑,佝偻着腰走路,这是我认识他时的形象,我的印象中他是“贾三”而不是“贾山”,连个“假山”都算不上。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老汉,长大后知道他还没成家,还是小伙子,但印象业已形成就很难再改了。

贾山十五六岁的时候,曾经跟着队里的马车去过包头和南山矿上拉过煤,这个活是为了挣点工分或是队里派给每家的任务。贾高换个子比贾山还小,又没怎么吃过苦干过大活,身体不适合干这样的活,而且家里许多农活和其他家务事也离不开贾高换,就只能贾山去了。这倒不是他哥对他这个兄弟不好,那时十几岁的男性大多已经是家里的壮劳力了,人们都说“男人十五夺父子”(根据发音写的,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字),除了个别被家里宠坏了的孩子才不干重活儿,况且贾山父母去世早,贾山自然而然地成了家里弱小的“壮劳力”了。

跟着大马车去南山矿上和包头拉煤是件受苦又受罪的活儿。具体的活是,赶着马车走百十来公里到了南山,把煤装上,拉上这些煤再回到队里。一路上担惊受怕,怕小动物跑出来惊了马,怕人和马出状况,还要照顾马吃草吃料。路程一百来公里,来去路上就需要五六天,走到半路天黑了就只能找地方休息一晚,第二天接着走。基本舍不得住店,找一个墙根睡一晚,即使住店也是那种和不认识的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根本休息不好。车上拉上煤就更休息不好了,轮流看着煤车防止丢失和照顾马匹。到了拉煤的地方,因为拉煤的车多,那时哪有排队这一说,谁厉害谁先装车。煤矿的人看谁顺眼先给谁装车,对拉煤的人呼来喝去高喊二叫。对偏远的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来说,哪里会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地求那些小姑娘小伙子给自己装煤,经常到了地方装不上煤,甚至要等几天。办事过程中受点劳苦其实是最小的代价,身体遭点罪也能忍受,但能忍受被人呼来喝去的气的农村人就少之又少了。拉煤既受罪又受气,被人呼来喝去还不敢大声回应,这个难度真的能要了农村人的命。农村人贫穷了点,但面子比天大,尊严比山高,虽然在好多人眼里他们既没面子也没尊严。

贾山就是跟着队里的人一趟一趟地在队里和煤矿之间跑,队里尽可能派有点涵养和体力的人去。和贾山一起出去的大人对贾山整体还不错,但他们受了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就会骂像贾山这样地跟车小工,有零七碎八的活就支配他们去干,贾山就在这样的经历中磨炼自己。吃得苦中苦,还有更多苦。贾山去过矿上,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队里一有派到村里去矿上的任务,村里就只能派包括贾山在内的不多几个去,直到这项任务没了为止。

父母去世时贾山才十几岁,贾大和贾二陆已经成家,我长到能认识他并且能分辨出他的年龄的时候已经剩他老哥儿一个人了,虽然跟着贾大生活,但还是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一样。

村里没有电灯,每家只有一盏羊油灯,不知道人们是为了节省油还是为了赶走孤独,晚上几家亲戚就会围着一盏油灯聊天,一聊就能聊到月亮升起。农历每个月的初一到十五之间的时间,前半夜可以看到月亮,月面是朝向西边的。初十五到初三十之间的时间,后半夜才能看到月亮,月面是朝向东边的,越靠近三十月亮升起得越晚。十五的月亮整晚都亮着,月亮亮的时候照在地上,像地上上了一层霜,第二天一早就能看到草上全是露水。那时根本不知道李白有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诗。我跟着母亲去姥姥家聊天回来时就有好几次看到月亮升起。煤油灯摇曳不定,我坐的地方几乎没什么亮光,那些大人们有的离灯近有的离灯远,有时还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悲伤和眼里的泪光,但大多数时间听到的是哈哈大笑的声音,看到的是满脸皱纹的笑容。从这些聊天中知道了姥姥一家是怎么来了十二份,也推断出了贾山是怎么来了这个小山村。 HEGF7RtS9+Aeu4De1IMji4Prnj6I+2zFGIVSSFiGgEx3yHlIy1f1eyLZU2gnJw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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