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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和我的回忆

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或窗明几净的家里,有时不自觉地会凝望窗外走神,有时不经意地会叫出在北京读大学的儿子的名字。还不到五十的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像陌生人眼里的老头了?我知道自己过得很幸福,父母健在、妻子贤惠、儿子懂事、家里收入稳定。可我为什么总会有淡淡的忧伤?有时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算满足。

十年前,工作得到认可,事业也以看得见的速度上升。为了追求更高的工资,更确切地说是为了安放那颗不安分的灵魂,也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跳槽。跳槽后,许多的不适应接踵而至,思考改变的同时慢慢地让自己学会了放下,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后来,工作清闲了房和车也都有了,可还是觉得缺少了什么,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事业被认可的时候还想进一步证明自己,事业得不到认可的时候就怀疑自己,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生活?每天沉浸在各种书籍里慰藉自己,寻找着安放灵魂的答案,思考着人生和生活的哲学,思考着自己和他人,也会经常地回忆着过往,儿时的一草一木和那些玩伴仿佛就在昨天。

刚泡的茶叶喝起来有种青草的香味,这样的香味多么熟悉,有多久没有在草地上闻这样的青草香味了?记忆深刻的往往不是视觉记忆或是行动记忆,而是触觉记忆和味觉记忆,有时只是一种身处其中的直觉记忆。比如青草的清香、身处其中的清爽和手指触碰叶片时碰到的绒刺感。每天都能看到远山起伏的线条,感受风起时的荒凉,还对山边浮起的淡淡白云浮想联翩。这样的记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抑或经历点什么的时候就会跳出来。我知道,这些记忆催促着我必须写点什么祭奠一下我那逝去的年少和回不去的童年,更是安抚一下自己那渺小又不安于现状的灵魂。

我出生的村子大概是全中国最小的那一类里的吧,甚至连名字都起得很随便。据说是因为最早到这里开荒的先辈们发现了第十二个有可耕土地能生活的地方,人们就叫“十二份”。全村人最多的时候也就七八十人,少的时候不足三十人。东西绵延的阴山分为大青山和乌拉山两段,村子就在大青山和乌拉山交界处的山坳里。从这里出发一百多公里才能穿过阴山到达乌拉山山前平原,向北经过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可到乌拉特草原。山外的人们都叫我们后山人。

尽管整个冬天和春天经常会黄沙满天,但还是无法遮蔽这里原始和野性的美,抬眼望去近处是起伏不平的光秃秃的土坡,远处是层叠的青山。回想起那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个小石子、一瓢清水,都是充满了美好和温馨,充满了无尽的遐想和淡淡的怀念。

村子周围在短暂的夏天里会长出了漫山遍野的牵牛花和木兰花,这些花大多是白色和粉色的,只在白天绽放,下午太阳落山它们就闭合了,第二天一大早又会满山坡地怒放。一个上午都能看到这些稚嫩却倔强的小花开满我家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到了下午,这些花开始收缩。当太阳偏西后,天气变得凉爽而舒适,我和妹妹或者跟着村里的几个小伙伴,舒服而悠闲地走在这片当时并没觉得多美的长满杂草的荒漠草原上给羊找吃的,这也是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工作量虽然不大,但难度还不小,需要找到十几种不同类型的嫩草。因为有些草羊不喜欢吃,羊也不会吃同一种草,开花了的草也不吃,做这件事的成就感也强。有嫩叶的尖草是羊的主食,但不太好割,根特别深;沙蓬是羊最爱吃的,这种植物扎手,不知道为啥不扎羊嘴,找到它们需要下功夫;藤蔓也是羊爱吃的,到处都有,就是太小了,不出活。羊群出去了,只留下个别走不动的或是要下羔的羊需要我们照顾。把羊用绳子拴在一个地方,我们一边在它周围割草一边和羊说话,它眼睛盯着我们好像听懂我们说它的不是。

任何行动都需要有个懂事的人领着,这么多孩子,哪有耐心劳动?我们会在比我大三岁的四舅带领下或用镰刀割或用手直接薅,各种各样的草就慢慢成堆。至今我还保留着那种手与草触碰的深刻记忆,更忘不掉那种特有的青草香气。走在村子西面的斜坡上感觉天宽地阔神清气爽。翻过梁远眺,可以看到远处一个又一个村子,向下还能看到坡下面被洪水冲过的河槽和陡崖。河槽里大小不等的石子铺满了南北向的整个低地,河槽两边有一群群的羊在吃草,不仔细盯着看,羊就会隐没在土灰色的崖边和绿油油的地垄旁。回头向东望去就能看到十二份村,村子就紧挨着梁,院子稀稀拉拉散布在梁东边的平地上,过了平地就又是一个长的南北走向的河槽,只是这个河槽对我来说更亲切。

我家在这个平地的最南边,从远处看像一个高出地面的小土窑,从村子往东边望去,就是仿佛属于我们自己的再熟悉不过的河槽了,这个河槽两边就是高高低低的耕地,这些耕地属于我们村的,再向南或向北就是另外村子的领地了。这些大大小小零七碎八的耕地是可以浇水灌溉的,是村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过了河槽对面的坡上,有一条蜿蜒小路,那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人们通过这条路去往乡里,再去往旗里或包头市,再通过这些地方到更远的大城市。这个坡的方向就成了盼望孩子或家人归来的方向,或是看他们外出求学和走向希望的方向。路上虽然只有一条勒勒车压出的两条印迹,但是,在两边庄稼和野草的映衬下,这条土路显得格外清晰和显眼。它承载着出远门、上学和购物的重担,被压的全是虚土,走的车越多土越虚。河槽南北延伸,北边尽头是另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槽,顺着河槽向下游再往北就又是山了。那时觉得那些山好远,是我抬头可见却永远也到不了的远方。我只是好奇山的那边是什么样的地方?河槽是从南边的山上延伸下来的,到了雨季,雨水也会顺着这些坡流下来汇集成洪水。千百年来,这些不定期泛滥的洪水携带的泥沙就沉积形成了两侧的耕地。小时候,每年会发两三次洪水,后来几年都不发一次洪水。二〇一六年发了一次大水几乎把两侧的庄稼全部冲走,还造成人员伤亡。翻过南山就是大城市包头,因为奶奶的娘家就是那的,我总是想象着包头有多大有多好,是不是看不到像我们村子里那样的沙土和草?人们是不是很有钱不用为钱发愁?更没有黄沙飞尘。对于北边的山,在我的记忆中总是充满神秘和威胁。有许多人说山上有大蟒蛇。远远望去又高又巍峨,看不到绿色,全是青蓝色。山脚下有一条公路向西一直通到旗镇政府所在地,不过,感觉那个旗政府更加遥远,仿佛在天边一样。以前村里的人从来没去过那里,只知道我们归那里管辖,后来因为土地纠纷去那里告过状。

村子的景色或美丽或荒凉,不论如何都无法掩盖物质的贫穷,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或幸福或不幸,都经历着这个环境给予他们的馈赠。不同的人眼里的景色可能完全不同,小时候的经历都可能成为长大后的性格和心理。这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性格淳朴坚韧,在与环境的斗争中形成了一种默默承受一切不服输的内心。

我对很小很小时候的许多事情都有着记忆,有些甚至历历在目。现在推算那时的自己,年龄也就是二三岁,很多人觉得不以为意。妻子说,你那时候感觉记忆深刻,是因为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一些与你小时候有关的事,然后你把这些事想象成自己经历的场景印在脑子里,慢慢就把他当成了自己印象,以为自己记住了那时的事情,其实是别人说的事在你脑海中的反映。但我自己还是坚信我很小就有了记忆,而且记忆深刻。记忆和想法一定有关联,每一个记忆深刻的场景和事件都伴随着那时的想法和认识。比如生病了看到外面那么多人在自由走动,就有一种强烈的被束缚感,于是就有了如何飞出去或是吃点药马上好的愿望,这些愿望和想法越强烈,对这些事和场景的记忆就越深刻,也越长久。

想法和认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慢慢地长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世界上只有自己才会有想法,会害怕,会想好吃的好喝的;只有自己才能看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卑微渺小,感觉到了那种骨子里的自卑和苦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疼起了无助的家人。每当狂风夹着沙子漫天飞舞时就会有一种无尽的现实惆怅和对未来的遐想,这种惆怅在遐想的映衬下会更强烈。幼小身体长不过生出翅膀的灵魂。

人要么一生都在治愈着童年,要么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十二份的人更贫穷,人们在贫穷的禁锢下或幸福或苦难,都在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但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样。有的孩子有完整的家庭,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虽然小但能遮风挡雨的土房子。尽管物质的贫乏会耗尽一生的自信,但精神并不苍白,这些孩子就会感觉比同龄的村里其他孩子要幸福得多。有些家庭,或许一个摔碎的碗、一双丢失的筷子都可能成为家庭矛盾爆发的导火索,一句无心的话语也可能会成为下一句尖酸刻薄的开始,进而又可能会引发更多的仇恨。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或许所有的这些不幸和不断成长的精神相比有可能显得微不足道,但会深刻地影响着未来。随着社会的进步和自身的长大,埋在内心深处的那些幸福和不幸看上去无法与强大的外部力量相提并论,或许在某一刻不在意的事情就可能点燃这个自己都可能忘记的火点。

外部物质的短缺和人类在自然环境面前的力量是渺小的,在这个偏远的山区农村更是这样。环境让人们不得不团结起来,共同对付生活和生产活动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困难。越是贫穷的时候,越是贫穷的地方,家庭成员之间,亲戚之间以及一个村子的邻里之间就越显得格外亲近。十二份村的人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本地人,就是最开始在这个村子拓荒的人,共三个大姓人家,我爷爷就是这个最早来的拓荒者。另一部分人是外来户,是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迁过来的,比如我姥爷家就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搬迁过来的。后来外来户的人数超出了本地人的数量。平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对外时会是另一个面孔。一个村子的会团结起来对付外村,认识的人之间会一起面对不认识人的挑衅,不论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又会团结起来面对自然的恶劣。他们一起打了水井,修了水渠,还开了好多荒地。在十二份这样一个只有几十口人的小村子里,村里人自己的矛盾自己会解决,或许兄弟姐妹间也会因为一句话和一份地大动干戈,但他们总有他们的处事风格。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解决问题方式。每当矛盾出现时总会有人出面解决,总会有能人出现,人和人的差别就在这种处理问题中体现出来。

农村人待人接物直接而单纯。母亲性子急不甘人后,父亲老成稳重不善言辞。在这种环境下,家里经常会笼罩在一种为各种各样的事而发愁的黑云之中,比如开春了缺乏农具,不知道怎么和人借,更不知道从哪里能弄到钱去买。被人欺负了不知如何应对,不知道怎么去还击,更不知道如何维权。需要借东西和帮忙时不知道找谁。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有着孤独和自卑,更不知道他们的自我成长环境是什么样的。多少年来,社恐和自卑一直挥之不去。随着书读得越来越多,经历的事也逐渐增多以后,渐渐地明白了自身存在的问题,也知道了好多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或许换个想法自己会更强大一些。和我一样的人有很多,我并不孤独,和我不一样的人也有很多,我不需要太过悲观。我可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和缺点,但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有我存在的理由。我有我的价值,我有我的贡献,比如对家人、对爱我的人。每当小时候的事浮现在眼前时,我就不断地鼓励自己勇敢地去面对一切。内心发出一种声音,我需要写一些东西,献给逝去的岁月,献给迷失的自己,也想献给那些最最善良的普通人。或许表达出来的东西不够深刻,也或许无法完全展现自己的内心,但我是真诚的、善意的。那些和我有一样想法的人,和我一样孤独的人看到了我表达的东西,能够引起他们的共鸣,那将是对我最大的慰藉。 IC25cTkS/uKCUEfQFd5vOB7lb5gwtmkB43s72SnDxPB8EWx0FFL+p2aU8f4IpN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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