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冻以后,村子里会杀猪宰羊,父亲小心翼翼地把猪骨头和羊骨头放到院门口的一个提前挖好的小土洞里,外面用泥抹上,从院门经过时就能看到一个向外鼓出来的小泥包。这里的东西直到腊月二十多才会刨出来,平时舍不得吃。有一年父亲一早去这个泥洞里取肉,我们在温暖的家里等着,可父亲带回来的却是愤怒而不知所措的表情——肉被偷了。村里就那么几个人,没有证据谁都不会承认,还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当我看到这段文字之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默默地划过脸颊,以至于地铁上陌生人都向我投来诧异的眼光。
不知道有多少读者看到这一段会像我这样内心充满了悲伤。
我一下被拉回了1976年,虽然只有三岁,但是有些场景却深深地刻进了我一生的记忆。这些深刻而碎片化的场景是:我们家里人很多,除了姐弟四人和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和叔叔;我总是觉得吃不够,因为每天主食是玉米面馒头,下饭菜除了水煮白菜、土豆就是青萝卜,我最渴望的是天天吃白面馒头;临近春节,会在某个晚上有人扛着半扇猪肉偷偷送进家里的小院,爸爸会把一包碎碎的钱递给送猪肉的人,奶奶会急迫地用手去比一下猪肉,然后兴奋地说“四指宽!”奶奶说的四指宽,是指猪肉的肥膘有四指宽厚!这意味着可以“炼”出很多猪油,意味着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水煮老三样里会有猪油香味,意味着未来一周或者更多时间我们还可以在老三样里翻拣出香喷喷的猪油渣……
四十余年后的今天,我对太太隔三岔五炼一罐猪油的行为深恶痛绝!我也会对被称为“脆哨”的美食极度无感!因为童年的记忆会伴随他们涌来。
至于猪肉,在新疆的冬天,堆埋在雪下,就是天然冰箱,既可以在春节让家人享用难得的荤腥,在融雪前的时间里,会让每一餐都变得美好。
我之所以对前面引用的这段文字具有如此强烈的共鸣,那就是1976年的冬天,我们一家同样面对着这样的困境!当发现猪肉被偷了,相对于爸爸、妈妈无言的苦涩,奶奶开始放声大哭,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可恶的贼!相对于爸爸妈妈奔波在工作中,奶奶更能理解五个孩子(我的叔叔比我最大的姐姐大不了几岁)对肉类食物的渴望,奶奶的捶胸顿足间其实满是对孩子们的心疼……
不知道有多少读者看到作者伟冬先生书中这段文字,会理解他们一家当时的心痛!
在1970年代前20年,甚至后10年,这种场景可能伴随着我们国家的很多土地和角落,不论是农村、城镇,还是厂矿区。
一个个带着喜悦,更多始终是弥漫着淡淡哀愁的小故事,散落在这本小书的每个角落,看似凌乱,有些欠缺逻辑,却异常感人。他是一个小男孩在内蒙古巴彦淖尔一个名为“十二份”的小山村成长的故事:有这个孩子从小的渴望(那时,他还不知道那就叫理想);有这个孩子和他伙伴们成长中的;还有这个孩子一次次努力后成功来不及喜悦,却回首望去抑制不住的淡淡惆怅和悲伤:有那么多悄悄消失的人,姥姥,四婶,贾山;有那么多悄悄消失的美好;还有那么多悄悄消失的地方:记忆中的十二份,记忆中的小佘太,记忆中的……但是这个孩子却不能停下步伐,他要继续去努力追寻一处安放自己灵魂的居所,究竟在哪里,也许此生他也未必找到。
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们把自己至今的成长和这个小男孩的追梦之旅对照仔细去品味,就会发现,其实是那么接近!我们每个人不是都在毕生在做着一场安放自己灵魂的努力吗?
其实在读伟冬先生这本小书前半年,我有幸拜读了自己博士研究生导师,著名的国际共运史、苏联史专家周尚文先生的回忆录,同样记录了他的成长、治学,也同样和我们祖国的历史紧密相随。一位知名学者,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通过各自的记忆汇集,却用不同视角和侧面记录了我们国家、民族的奋斗史。
这些记忆之于他们个人,以及他们的后人弥足珍贵!有幸付梓,对我们这些读者更是幸事,细微点滴之中,会令我们更加珍惜自己的人生,同样珍惜今天的中国。
我和伟冬先生素未谋面,但偶然的机会相识,微信往来交流数年,彼此视为天涯知己。蒙伟冬先生不弃,邀我为其此书作序。思量再三,草书上述不成熟的文字,不敢妄称作序,权当自己读后的小小感悟,见笑于各位读者朋友!
感谢伟冬先生让我读到这本文字,它们走进了我的心里,勾起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是最珍贵的回忆。
何明(法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副研究员,
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