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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之夜

咒语。我召唤你,夜神,

与你一起,我召唤黑夜,那蒙面的新娘,

我也曾召唤那些值守黄昏、午夜和黎明的守夜人。

因为一个巫婆迷惑了我

一个狡诈的女人告发了我

致使我的神和女神离我而去。

我让看到我的人感到不悦,

我因你痛苦不堪,日夜失眠。

他们用昏迷填满了我的嘴,

致使食物远离了我的嘴

我的口水也日渐稀少

我的欢歌变成了哭泣,我的欢喜变成了哀痛。

请站在我身边,伟大的诸神,请倾听我的诉说。

审判我吧,给我一个裁决!

我为我的巫师和女巫做了个小雕像,

为我的术士和巫婆

我把他们放在你们脚下,现在我恳求你们:

因为她们行为邪恶、垂涎那些不虔诚的东西

我祈求她死,但我要活着!

——《玛琪鲁 第一块碑石》(Maqlû I),夜间反巫术仪式(相关讨论及完整译文,请参见Abusch 2015)

要理解美索不达米亚之夜,我承认,必须对多条线索进行分析。美索不达米亚人的想象世界——神话世界、女巫故事和鬼故事——让我们对曾经的、现在的地域和集体记忆有了关键性的理解。那些描述有助于我们理解“夜”的社会建构,因此,下文将对此加以讨论。这些例子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在思考建构景观的同时,也将观念景观考虑在内。

人类学对鬼魂侵扰的研究可以为讨论美索不达米亚的鬼魂和女巫提供更深入的空间。鬼魂与社会创伤的概念有关,从人类学或社会学的角度来看,鬼魂代表着拒绝忘记过去的罪过,并能为社会中的底层人发声(González-Tennant 2018;Surface-Evans and Jones 2020)。因此,鬼魂和鬼故事作为一种历史记忆,能够回溯那些颠覆性的叙事。艾弗里·戈登(Avery Gordon)关于闹鬼的研究适用于本章提出的论点。戈登断言,将鬼魂作为前现代人和现代人基本信仰体系的一部分加以考虑,可以改变我们的认识论和本体论,即同时改变我们的认知方式和认知内容(2008,27,64)。换句话说,对鬼魂、魔鬼和女巫的信仰不应该因为我们自己不相信而被忽视。

同时,我在分析鬼魂与巫师时,并无意暗示“古代”与“现代”之间存在有意义的断裂。来自不同子领域的历史学家对一种存在已久的社会学观点提出了独立的质疑,这种观点认为现代性的特点是“祛魅”(reviewed in Saler 2006),即现代性已经有效地净化了魔鬼、幽灵和巫师。这种观点忽视了人类经验和其他知识形式的多重性和多面性(Surface-Evans and Jones 2020)。鬼魂、闹鬼还有附身是人们(无论古今)体验不同场所的基本方式,这一观点与学者们对社会建构场所的兴趣产生了共鸣(Tuan,1977,1979)。

了解美索不达米亚的地府伊尔卡拉(Irkalla),对于理解古人如何通过社会方式构建夜晚景观至关重要。可以说,美索不达米亚的宇宙是围绕两极组织起来的:一个是安努(Anu)的天庭,另一个是埃列什基伽勒(Ereshkigal)的地府。一个是光明之地,另一个是黑暗之所。阴间,在普遍的理解中是光明无法进入的领域,写作“bīt eklēti”,即黑暗之屋(Thavapalan 2020,106)。美索不达米亚人的来世并不是一个遍地饰有黄金或永远快乐的天堂,相反,他们对来世的描绘各异,从平淡无奇到令人厌恶,落差悬殊。美索不达米亚的文学文本描述了但丁式的阴间之旅或下沉之旅。来自10世纪时期萨尔坦(Sultantepe)遗址的一篇文字“内尔伽勒和埃列什基伽勒”(Nergal and Ereshkigal)(STT 289)描写了阴间的囚犯erṣet lā tāri(像鸟一样的幽灵)居住在永恒的黑夜中,像鸽子一样呻吟,靠吃灰尘维持生命。从文字中我们可以了解到,这段艰苦的旅程包括:穿越恶魔无处不在的大草原,跨越哈布尔(Khubur)河,再通过7个同心门,而每个门都由不同的恶魔把守(Scurlock,1995,1886)。人们认为部分灵魂会前往地府(即黑夜之地),有时逝去的灵魂(即鬼魂)可能还会回来搅扰活人的领地。

美索不达米亚文本为我们理解古人对鬼魂(黑夜国度的居民)的信仰提供了珍贵的解释框架。从历史资料来看,超自然力量让美索不达米亚的夜晚颇不安宁,其中包括我们可能称之为鬼魂或魔鬼的灵魂。阿卡德语中的zāqīqu指的是人类灵魂的一部分,夜间做梦时它会离开身体。事实上,在荒废已久的寺庙或聚落的土丘上,微风扬起的尘埃会被认为是残留的zāqīqu(Scurlock 2016,78)。当然,逝去的人类灵魂还有其他组成部分,eṭemmu一词来自阿卡德语,在英语中可大致可以翻译为ghost(鬼魂)(Abusch 1995)。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幽灵似的存在,例如相对温和的zāqīqu。这里所描述的两种灵魂当中,eṭemmu是最具危险性的,古美索不达米亚人创造了各种方法来对付这些害人的魔鬼。

鬼魂可以被活人安全地送进阴间,但倘若不能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像样的埋葬、哀悼或入殓仪式,鬼魂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在亡灵之地,对活人有任何类似埃及《亡灵书》所载的称心审判 式的终极道德审判(Cooper 1992)。相反,生者的行为决定一切。正式的哀悼是生者送别死者并构建集体记忆的重要方式。悼念者会唱起挽歌,撕破他们的衣服,摒弃一切华服只穿麻布;有时会使用职业悼亡者以营造出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聚众场面(Scurlock 1995,1885)。随葬品是生者为逝者的旅程提供必需品的另一种方式。在考古实践中,将珠宝、武器和其他形式的方便携带的财物放入地位高贵的人墓中随葬的情况十分常见(Porter and Boutin 2014),世界上大多数地方都是如此。然而,这些财富大抵是如何满足死者未来的需求的?美索不达米亚的文献为解答这个疑问带来了一线光明。如《伊什塔尔的后裔》( The Descent of Ishtar )(Lapinkivi 2010)中的描述,用珠宝买通守门的魔鬼,就能方便地通行阴间的各个阶段。当然,随葬品同时也象征着社会地位和身份。

不安分的鬼魂被普遍认为是导致严重疾病的因素,以至于所有文献都在致力于研究如何治疗鬼魂引发的疾病(Scurlock 2006)。在美索不达米亚,疾病被认为是邪恶力量的显现,这些力量包括怒神、魔鬼、术士和女巫、鬼魂以及天文现象。因此,负责通过驱魔(āšipu/mašmaššu)进行治疗的官员和通过使用药物(asû)等其他方法进行治疗的人员必须首先确认降临到病人头上的是哪种形式的邪恶力量,然后再决定如何用最好的方法帮助病人(Van Buylaere et al.2018)。据了解,驱除或化解恶鬼的方法多种多样, 尤其当恶鬼引发疾病时。这些方法包括打魔法结、制作药膏,以及将鬼烧死或埋在雕像中,这些活动可能会留下相关的物质证据(Scurlock 2006)。一些文字证据表明,规范之外的埋葬习俗可能会化解鬼魂的魔力,例如亚述诸王声称, 他们将傲慢的亚述敌人扔进了墓坑,这样一来,国王们就认定那些墓坑里的敌人会变成相对无害的zāqīqu(与更加险恶的eṭemmu相比而言)。

历史资料表明,夜晚是与鬼魂沟通和对抗的有力及有效时间,人们相信鬼魂通常居住在伊尔卡拉,即黑暗之地。医学文献描述了类似夜惊和噩梦等由鬼魂导致的各种可能症状。作为处方,某些对抗鬼魂的仪式被安排在日落时进行,此时人世和地府之间的屏障据说更容易被渗透(Scurlock 2006,18-21)。美索不达米亚夜间举行的“基斯普”仪式也是为了安抚和化解潜在有害鬼魂而举行的仪式(Tsukimoto,2010),此外向祖先供奉食物还具有其他的社会效益。文献显示,每月一次的“基斯普”(灵前供奉)的时间是由月相周期决定的,专门选在朔日的黑暗中(参见第6章有关月相和古典玛雅时期王权的信息)。墓前仪式在一个名为“bīt kispi”的特殊建筑中举行,人们在那里给祖先供奉食物(Cooper 1992,29;Bottero 2000,282)。为了顺利完成这个夜间仪式,必须用火把和灯来照明。在阿布月(7月/8月)举行的基斯普仪式更加复杂,因为这是一段临界时间,在此期间灵魂可以出行,亡灵可以回到人间(有关埃及亡灵祭祀活动,参见第2章)。用河上漂浮的小船将鬼魂送回阴间是其他节日的高潮(Scurlock 1995,1889)。不难想象,这种盛景是在夜晚或日落时分呈现的,其特色是那一艘艘用火把或灯光照亮的船只。当然,一些对抗鬼魂的药物,如药膏和汤药,可能是出于医疗原因一大早就被开出(Scurlock 2006,21),因为一些由鬼魂引发的疾病在白天和黑夜都会出现症状。

叙利亚的乌姆埃尔-马拉(Umm el-Marra)和卡特纳(Qatna)等遗址的考古证据显示出以祭祀祖先为中心的厚葬现象(Novák 2008;Schwartz 2012,2013),这些仪式可能在夜间进行。乌姆埃尔-马拉遗址的发掘揭示了一个由精英阶层墓葬和动物墓葬组成的青铜器时代早期墓葬群,以及一个青铜器时代早期的祭祀平台和竖井,里面有祭祀用的人类和动物尸骸。发掘者解释说,这些特征是集体埋葬和祖先崇拜的证据。与此同时,卡特纳遗址中青铜时代的遗存,包括其王室地下墓穴,证明集体埋葬与个人埋葬的悠久历史,与伊拉克南部更远地区的遗址相比,这一特征在叙利亚遗址中表现得更加突出。虽然如此,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也很难完全重建那些考古遗存所反映的确切仪式,最多只能了解这些仪式是否在夜间进行。考虑到在更广泛的文化背景下夜晚与停尸仪式的联系,我们很容易想象这些仪式就是在夜间进行的。

巫师潜伏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夜晚。 鬼魂并不总主动攻击人,只是有时会受到巫师的煽动。巫师采取的典型攻击方式可能是派遣魔鬼或鬼魂侵袭病人。巫师可以是人类或非人类(Schwemer,2018),可以是男性或女性。虽然有一些证据表明美索不达米亚人主要使用巫术或“攻击性魔法”(Mertens-Wagschal,2018),但反巫术仪式的证据反倒相对更多,主要是驱魔巫师所主持的驱魔仪式,他们的职责范围包括治疗行为(Scurlock,2006)。还有一些石碑(如玛琪鲁)也保存了举行过反巫术仪式的证据(Abusch,2015),但这种形式的佐证相对罕见。因此,这些文本说明了当时存在对巫术的信仰,也证明了存在针对鬼魂和巫师进行防御的魔法实践。

与对付鬼魂一样,人们也可以在夜间成功地对付巫师。本节开头引用的“玛琪鲁”是“焚烧”的意思,它是公元前10世纪早期一部主题单一、篇幅冗长的反巫术仪式汇编(Abusch,2015)。该仪式并非向以安努为首的天空之神祈求,而是向由埃列什基伽勒率领的夜神祈求。玛琪鲁由8块咒语碑和第9块仪式碑组成。该仪式持续一整夜,在次日黎明时分达到高潮。与基斯普仪式一样,这种夜间仪式也必须使用火把和灯具来照明,以便顺利宣读和表演碑文上所记录的仪式。仪式的目的是削弱女巫的力量,然后再处决她的雕像。其他已知的驱鬼仪式需要埋葬画像(Scurlock,1995,2006),玛琪鲁却不同,必须将巫师的画像烧毁。与一年一次,更为复杂的基斯普仪式一样,玛琪鲁也是在阿布月的末尾举行,人们认为这是灵魂在地府和凡间往来穿行的临界时刻。举行巫术仪式是为了净化痛苦不堪的个体或众人,并驱除巫师的力量。玛琪鲁是夜间仪式,这表明夜间是对抗邪恶力量的有力、有效时间;焚烧巫师的画像一定是该仪式的真正亮点。 7HOhKPMZaeQVitqpni6Nmv0IOnQnNga6emt+IkILqczBJMS7EuBF+PSU3CfBE4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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