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觅光：于古代埃及的城市仪式中

梅根·E.斯特朗

挥动斧头的木匠比农民更疲惫；木材是他的耕地，扁斧是他的铁犁。夜晚也无从将他拯救，他要比自己的臂膀更勤劳；夜晚，他必须点燃一盏明灯。

——阿芙特·里奇海姆（After Lichtheim）（2006）、黑尔克（Helck）（1970）

在古埃及，夜晚虽被看作休憩时光，但总有一些人需要工作到很晚，真正地做到挑“灯”夜战。开头的引文让我们得以窥见古埃及某个聚居地的夜生活场景，这也引发了一系列疑问：每家每户的照明是点灯还是烧火？埃及人如何使用灯火来延长白昼？存在仅限晚上进行的活动或仪规吗？本章我将探讨人工照明对城市夜间景观/面貌的影响。古埃及文化的诸多方面表明，埃及人眼里的夜晚具有双重属性——它既是强大又充满神奇色彩的休憩与再生时光，又是邪恶力量趁人放松警惕而悄然来袭的危险时刻。似乎每个人都可能受到黑暗险境带来的影响：据《阿蒙涅姆赫特一世教谕》 所载，法老阿蒙涅姆赫特一世就是因为“夜黑无壮汉” 而遭暗杀。

现存文献语料库中涉及夜晚的信息稀少，仅存的只言片语仍能帮助我们推导出一些基本结论。比如，目前已知的是，埃及人将夜晚分作12小时，作为Hrw（白天12小时）的补充（Spalinger 1992，147）。表示“夜晚”的单词grH（Erman and Grapow 1931，183.12-185.9）意指“终点”（Erman and Grapow 1931，183.5-9）或者“完成”（Erman and Grapow 1931，182.4-183.3）。因此，相较于白昼时间，grH意味着白昼12小时的终点或完结。跟现代社会一样，古埃及人认为傍晚是放下工作，然后放松、休息的时间。比如，有记载说抄写员必须“日间抄写，夜晚阅读”（Blackman and Peet 1925，285）。然而，把夜晚当作重新蓄能的时间是一种奢侈，并非每个人都能享有。于是，那些仍然需要工作到傍晚时分的人就必然需要光源。

本章力图研究古代埃及城市的照明，比起计划，这一目的要真正达成还是很不容易的。部分原因在于既往的研究偏好：大多数考古探测都是围绕着保存良好的墓葬结构展开的。同样，古埃及城市复杂的社会结构及城市发展主要通过墓葬遗物、殡葬习惯和墓地分析等多个侧面的研究体现（Moeller 2016，1）。然而，就算想要聚焦丧葬文化的研究，现实情况是，很多埃及古代聚居地的保存状况实在堪忧，因此，它们很少被研究，而能被仔细研究并出版报告、闻达于众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城市中心、乡村村落都少有考古遗存，个中原因很多（Moeller 2016，9）。其建筑结构基本都是泥砖建成，且位置靠近尼罗河冲积平原，经过年复一年的河水冲击，大多建筑就此湮灭于千百年时光的长河之中，难觅踪迹。而现今，情形依然如故，大约95%的人口仍然居住在丰饶的尼罗河附近及尼罗河三角洲内（图2-1）。此外，长久以来，尼罗河似乎一直在不断改道。新近研究表明，埃及文明发展进程中，无数的聚居地可能因此而消失（Jeffreys 2008；Toonen et al.2018）。而那些未被水患带走的地区则有可能掩埋在数英尺的冲积层之下，这种情形在1960年至1970年修建阿斯旺大坝之前就存在。然而，日益扩张的现代都市又覆盖了许多古代聚居地遗址。只有那些保护情况较好的城市和村落，才有较好的研究及成果出版，比如：卡宏 、埃利潘蒂尼岛 、阿玛纳（Amarna）、戴尔麦地那（Deir el-Medina）。它们要么在尼罗河水泛滥范围以外，要么在高处洪水最高水位的岛屿上 。至此，现存聚居地遗址何以不足就不难理解了。

然而，事实证明，对照明的研究的匮乏更难以解释。一种普遍看法是，现代埃及学家还不能识别埃及的照明设备，某种程度上讲，这种看法似乎是正确的（N.de G.Davies 1924；Robins 1939）。还有一点必须考量：与古地中海的其他文化（如希腊和罗马）相比，照明的使用是否受到更多的限制。有趣的是，在文字记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照明是某些夜间节日庆祝活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例如献灯仪式。如果一天里有什么时间是专门用来举行一种燃灯庆典的，最常用的短语是m grH，即“在晚上”。更具体地说，这个短语用来表示某个节日的前一个夜晚，比如grH n wpt-rnpt就是指“新年的前一晚”。灯火在夜幕下被点燃，这是最重要的时刻，既庆祝一年的逝去、新年的诞生，也象征着人们纪念整个埃及的“荣耀的逝者”。中王国时期（约公元前2025—公元前1700年）的文献和新王国时期（约公元前1550—公元前1069年）（表2-1）的墓葬场景表明，要正确地举行这种燃灯仪式，必须在神庙购买灯具，在神庙里点燃，然后从神庙大门抬到城市或村庄的墓地（有关美洲的比较，参见第10章“阿兹特克新火仪式及夜间照明”）。与其他大多数在白天举行的埃及仪式不同，除夕的庆祝活动是在完全黑暗的夜晚进行的。鉴于光和夜晚在这一仪式中的重要性，可以将这一借助除夕纪念逝者的活动作为研究城市环境中人工照明使用的案例。除此以外，还可以研究城市环境中夜晚如何被用作仪式的表演空间，当然还有照明设备和亮度在纪念活动中的作用。